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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群星閃耀的團體裡,我得到了很大的容忍,但那主要是因為我的年紀,而非我的智慧或學識,因為我在這兩方面完全比不上其他人。然而我與著名的伏爾泰的友誼一直讓博士很惱火,因為他是個非常傳統的人,而且曾經稱那位法國哲學家是:“一個頭腦敏銳但文字功底薄弱的人。”
鮑斯韋爾先生——我以前認識的那個有點兒喜歡戲弄別人的朋友——經常取笑我笨拙的禮儀舉止和過時的假髮服飾。有一次,在稍微有些醉意的時候(他有很大的酒癮),他曾試圖在桌子表面寫一首即興詩來諷刺我,然而由於缺少了在平時寫作時的幫手,他犯了個糟糕的語法錯誤。我告訴他,他不該挖苦自己的詩歌源泉。還有一次,鮑茲(我們以前都這麼稱呼他)抱怨說我為《每月評論》準備的那些文章對於剛開始寫作的作家來說太過苛刻了。他說我把所有有著遠大志向的人全都從帕爾納索斯的山坡上推了下去。我回答說:“先生,你弄錯了,那些沒能堅持下去的人之所以會這麼做並不是因為他們渴望提升實力,而是想要將自己的弱點隱藏起來,並將自己無法獲得成功的原因歸結於第一個提到他們的批評家。”我很高興看到詹森博士在這件事上站到了我這一邊。在修訂他人的拙劣詩歌這件事上,沒有人比詹森博士更了解其中的痛苦;實際上,據說可憐的老瞎婦威廉斯夫人的書里只有兩行不是博士寫的。有一次,詹森為我背誦了利茲公爵的一個僕人創作的幾行詩——那首詩逗樂了他,讓他牢牢地記了下來。詩里描寫的是公爵的婚禮,由於它與最近的一些傻瓜詩人所創作的作品在質量上是如此相似,我忍不住要把它們完整地寫下來:
“利茲公爵會娶
一個漂亮的好女人
這是多麼幸福的事情喔
那位淑女會獲得利茲陪伴的恩澤。”
我問博士,他有沒有試過將這東西弄得像樣一些,但他說他沒試過,於是我自娛自樂地修訂了它:
豪傑利茲迎新娘,
貞潔美人家世長。
少女驕傲心意歡,
贏得郎君側相伴。
我向詹森博士展示了這首詩,他說:“先生,雖然你解決了韻腳的問題,但這幾行字里既沒有詩意也沒有智慧。”
能夠講述更多我所知道的那些發生在詹森博士身上——以及他的智者圈子裡——的軼事總讓我感到滿足,但我是個老人了,太容易疲憊。當我努力試圖回憶過去的時候,我似乎沒有多少邏輯,總在連續性地東拉西扯,而且,恐怕我著重談論一些其他人過去已經討論過的事情上。如果讀者們喜歡這些回憶,我或許會再談論一些那個僅剩我還活著的年代裡發生過的逸聞趣事。我記得許多與薩姆·詹森以及他的俱樂部有關的事情。即便博士死後,我也一直待在俱樂部里。我真誠地哀悼博士的去世。我還記得將軍約翰·伯戈因先生曾因為三票反對沒有加入俱樂部——他的許多戲劇與詩歌作品在他死後得到了發表——這可能是因為他在美國獨立戰爭期間在薩拉托加吃了敗戰的緣故。可憐的約翰!而他的兒子就好多了,我記得他好像成了一個準男爵。但我已經非常疲倦了。我很老了,非常老了。是時候去打個午後小盹了。
(竹子譯)
北極星
Polaris
這個故事大約寫於1918年的5月或6月,當時洛夫克拉夫特做了一個夢(他在1918年5月15日的信中提到過這件事),他夢到“一個奇怪的城市,這個城市裡有很多宮殿和金色的穹頂,坐落在一座灰暗又可怕的山脈之中”。鄧薩尼勳爵的作品中有相關的精彩描述,但洛夫克拉夫特是後來才讀到的,因此他更有可能是受到愛倫·坡作品的影響(例如《靜——寓言一則》)。這篇小說實際上並不是一場“夢的幻覺”,而是描寫了一個擁有著古老祖先靈魂的現代人的故事。小說最早被收入於1920年12月出版的《哲學家故事集》(Philosopher)中。
北極星神秘的光線穿過北面的窗戶,照亮了我的房間。在整個漆黑又恐怖的夜裡,它是唯一的光明。那年秋天,北風裹挾著詛咒與怨恨,掃過沼澤里相互低聲喃喃的大樹,秋意染紅了樹葉。在清晨即將到來的幾個小時裡,我就坐在一彎新月之下,倚在窗邊,凝望著那顆星。時間消逝,仙后座在高空中閃閃發光,在沼澤中投下婆娑的樹影。樹枝隨著夜風輕柔地舞動,時不時透出遠方北斗七星的光芒,使我意亂情迷。黎明破曉之前,大角星的微光斜照在山坡的墓地上,發出隱秘的紅色光暈;后髮座在神秘的東方閃爍著怪異的光。同時,北極星也在漆黑如墨的夜空中瞥視著我,就像一隻可怕的眼睛,神經兮兮地眨動著,總是試圖向我傳遞某些奇怪的信息,卻又在剛剛傳達給我之後就讓我徹底失憶,記不清楚曾經發生過的一切。當天空中烏雲密布,遮住了漫天星光的時候,我才可以安然入睡。
我很清晰地記得夜晚的極光,在沼澤上空閃耀著令人恐懼的惡魔之光。每當這時,只有等到有雲朵飄過,遮擋住它的光亮後,我才能睡去。
在一個下弦月的夜晚,我第一次在朦朧之中見到了那座城市。它就坐落在一個高原上,在幾個造型奇特的山峰之間。城市裡所有的塔、圍牆、石柱、穹頂和街道,都是用冷冰冰的大理石砌成的。大理石街道上立著同樣用大理石做成的柱子,每個柱子的頂端都雕刻了長滿絡腮鬍子的男人的臉。空氣溫暖又安靜,沒有風吹過。山峰頂部的正上方,可以看到閃閃發光的北極星。我凝視著那座城市很久很久,直到太陽出來,白天來臨。紅色的畢宿五星在地平線上低垂著,緩慢地閃爍著,這時我看到城市裡的房子和街道有燈光和人影出現了。那裡的人們穿著奇怪的長袍,舉止高雅、待人親和、彬彬有禮,在彎彎的月牙之下,他們說的語言雖然我從未聽過,但是竟然能聽得懂。我聽到他們在談論智慧與哲學。過了一會兒,等到畢宿五星爬到更加接近地平線的地方時,整座城市就又重新陷入黑暗與寂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