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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一直對韋斯特的理想容忍有加。我們經常在一起探討他的理論,那些理論幾乎能夠衍生出無窮無盡的分支與結論。按照海克爾(1)的理論,所有生命都只是化學過程和物理過程的結合,所謂的“靈魂”只存在於神話傳說之中,因此我的朋友相信人為復活死者成功與否的關鍵,僅僅與屍體內組織器官的狀態有關;只要屍體尚未開始腐爛,研究者就能採用合適的方法讓一具擁有全套完整器官的屍體重新變成我們所知道的“活”的狀態。然而韋斯特也清楚地意識到,即便只是死亡很短的一段時間也會使敏感的腦細胞出現壞死,而這些輕微的壞死肯定會對被復活生物的精神與智力造成損傷。所以他最初的設想是尋找一種藥劑能夠在死亡真正開始前恢復身體的活力,但動物實驗的一再失敗讓他意識到自然的生命活動與人工創造的生命活動會相互排斥,無法融合。於是他開始挑選那些非常新鮮的樣品進行實驗,選擇在樣品的生命剛剛結束時立刻往血管里注入自己配置的藥劑。但這樣的舉動讓教授們變得小心謹慎起來,因為他們覺得韋斯特在這些實驗裡所使用的樣本並沒有真正死亡。但他們並沒有停下來去理智而又仔細地檢查整個實驗過程。
被學院勒令停止研究後沒多久,韋斯特便告訴我他決定想辦法弄一些新鮮的人類屍體來研究,此外他還透露說,他仍在秘密地進行那些不能公開嘗試的實驗。他與我討論過一些獲得屍體的途徑與方法,其中的很多內容都相當可怕,因為在學院裡我們甚至都沒有獲得過屬於自己的解剖標本。他注意到,每當太平間缺少屍體的時候,便會有兩個本地的黑鬼帶著些屍體來填補空缺,而且從未有人過問過這件事情。韋斯特是個矮小、瘦削、帶著眼鏡的年輕人,有著精緻的五官、黃色的頭髮、淺藍色的眼睛與柔和的聲音。聽這樣一個人談論克萊斯特徹奇公墓與波特墓地哪個更容易得手一些,實在讓人覺得有些陰森神秘。我們最後選中了波特墓地,因為差不多所有埋在克萊斯特徹奇公墓里屍體都被塗過防腐香油;那會破壞韋斯特的研究工作。
那個時候,我被他的研究給迷住了。我非常熱心地協助他的工作,並且協助他做出各種決定。我不僅要考慮屍體來源的問題,還想到要尋找一個合適的地方從事我們陰森可怕的研究。在位於麥鐸山另一側,那座廢棄的查普曼農舍里建立實驗室,就是我的主意。我們把農舍里位於地面上的那一層改造成了一個手術室和一個實驗室。兩個房間都掛上了黑色窗簾來掩蓋我們在午夜時分進行的工作。雖然那個地方離四周的公路都很遠,在視野可及的範圍內也沒有別的房子,但預防措施仍是非常必要的;如果那些在夜間遊蕩的人說自己看到了奇怪的光亮,那麼必然會給我們的工作帶來災難。我們一致同意,如果有人發現了我們的工作場所,我們就告訴他那是個化學實驗室。我們慢慢地給那座邪惡的科學小屋配上了各種原料,其中一部分是從波士頓買來的,還有些是從學校里悄悄借來的——所有的原料都經過偽裝,確保除專家外沒人能認出來——我們也備好了鐵鍬和鐵鎬,打算往後在地下室里挖掘墳墓埋藏實驗後剩下的樣本。以前在學院裡我們會使用焚化爐處理屍體,但太貴了,我們這種未得到授權的實驗室不可能供得起那樣的設備。但屍體總是會帶來諸多不便——即使是韋斯特在公寓中屬於自己的房間裡開展秘密實驗後剩下的小天竺鼠屍體,也需要小心處理。
我們像食屍鬼一樣跟蹤本地的死訊,因為我們對樣本有著非常特定的需要。我們要的是死後立刻下葬的屍體,且不能經過任何防腐處理;死者最好沒有任何致畸的疾病,並且必須保留了所有器官。所以因意外喪生的死者是最好的選擇。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沒打聽到合適的屍體;但我們依舊在不引起任何懷疑的前提下,儘可能頻繁地向停屍房和醫院打聽消息,並且假裝是學校委託我們來諮詢的。我們發現在許多情況下,醫學院總能獲得一些優先選擇的權利。因此,我們覺得等到夏天——學校只開設短期課程的時候——最好還是待在阿卡姆城。後來,我們總算走了運;因為有一天我們聽說波特墓地里下葬了一具接近理想的屍體;有個身體結實的年輕工人那天早上在薩摩斯池塘里淹死了,於是人們用鎮上財政的撥款安葬了他,整個過程沒有任何延誤,人們也沒有對屍體做防腐處理。當天下午,我們就找到了新的墳墓,並且決定在午夜的時候展開行動。
雖然當時的我們還不像後來那樣對墓地懷有特殊的恐懼,但在那個漆黑的午夜裡所做出的事情仍然讓我覺得頗為厭惡。那天晚上,我們帶著鐵鍬和油燈去了墓地——雖然在那個時候手電筒已經得到了大規模的投產,但還沒有今天的鎢絲電筒這麼讓人滿意。挖開墳墓的過程非常緩慢,而且骯髒——如果我們是藝術家而非科學家的話,那肯定有一種陰森恐怖的詩意——當鐵鍬最終碰到木頭的時候,我們都鬆了一口氣。而等到松木棺材完全露出來後,韋斯特爬進了墳墓,打開了蓋子,然後拖出了裡面的屍體,接著將它支了起來。我俯下去,將屍體搬出了墳墓。然後我們兩個人又賣力地把墳墓恢復到了原來的樣子。整件事情讓我們提心弔膽,所獲得的第一具戰利品那僵直的軀體與毫無表情的面孔更讓我們覺得慌張,不過我們仍然想辦法抹掉了所有的痕跡。在拍實了墳堆上的最後一鍬土後,我們將實驗樣本裝進了一隻帆布袋子,然後帶著它朝位於麥鐸山另一側屬於查普曼的老農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