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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的是,貝克福特對東方的執著僅屬獨秀一枝。其他作者大多更貼近哥特文學傳統與歐洲生活,滿足於忠實地追隨沃波爾的步伐。在這些多如牛毛的恐怖作家之中,值得一提的應屬烏托邦理論經濟學家威廉·戈德溫,作品《凱萊布·威廉士》(Caleb Williams,1794)是一部著名的紀實小說,不過其續集《聖萊昂》(St.Leon,1799)則是不折不扣的怪奇作品。劇情——圍繞著虛構的秘密結社“玫瑰十字會”(29)煉製永生藥劑——的展開甚是精妙,為此營造的氣氛也相當逼真。玫瑰十字會在文壇的流行與公眾對魔術的興趣大抵起源於江湖騙子卡廖斯特羅(30)的種種把戲,結合法蘭西斯·巴瑞特的《眾法師》(The Magus,1801)——一篇關於神秘學原理與儀式、簡短卻值得一讀的論述,直至1896年時仍有再版版本在市面流通——在鮑沃爾—利頓的諸多作品與其他晚期哥特小說,特別是拖延至19世紀中後期的哥特文學那幾近銷聲匿跡的尾聲里占有具足輕重的地位——從喬治·W.M.雷諾茲的作品《浮士德與惡魔》(Faust and the Demon)與《狼人華格納》(Wagner,the Wehr-wolf)中便可見端倪。至於《凱萊布·威廉士》,它雖然並非超自然故事,但文中的種種恐懼還是著實令人信服的。這部作品講述了一位僕人因發覺主人隱瞞謀殺之罪而遭其迫害,作品中的種種創新與高超的技法時至今日仍有新意,改編的戲劇《鐵箱》(The Iron Chest)也獲得了與小說旗鼓相當的成功。不過戈德溫在思想上太過拘泥於現實,作品中也不乏說教之詞,所以無法創作出真正的怪奇佳作。
相比之下,他的女兒,詩人雪萊的妻子瑪麗·雪萊在恐怖創作的領域裡更為成功,而她的《弗蘭肯斯坦》(Frankenstein,1818)更是無與倫比的恐怖經典。作為與其夫珀西·雪萊、拜倫勳爵和醫生約翰·威廉·波里道利在恐怖創作比賽中完成的作品,雪萊夫人的《弗蘭肯斯坦》是其中唯一的成品(31),況且日後的評論家們也並未能證實其中最為有力的部分出自詩人雪萊之手。這部作品雖然略帶教條主義,但這些說教對其中的氣氛影響甚少:它講述了一位年輕的瑞士醫學院學員(32)維克多·弗蘭肯斯坦,在一陣“智慧的狂傲”中以拼接屍塊的方式創造了一個人造人——一個擁有常人般思維的怪人,卻因其型畸形醜陋被人類社會所排斥,進而對自己的創造者懷恨在心,開始有計劃地接連殺害弗蘭肯斯坦的親朋好友。當它逼迫弗蘭克斯坦為自己創造一位妻子時,這位年輕的醫學學生因懼怕人類世界將被其畸形的後代所占據而拒絕了它的訴求,使得怪人放出“在新婚之夜與你再見”的威脅後憤然離去。維克多在自己的新婚之夜發現未婚妻慘遭扼死,即刻發誓走遍天涯海角也要將怪人繩之以法,為此不惜深入極地凍土,卻最終在臨時避難的船上被自己搜尋多年的目標、這個傲慢的產物造成重傷,死在敘事者的眼前。故事中的許多情節令人難忘,例如當這隻被創造不久的怪物走進維克多的臥室,撩起床簾,在淡黃的月光下死死地盯著它的創造者,雙眼——“如果它們還是眼睛”——閃著陣陣寒光。雪萊夫人也著有其他小說,包括頗有名氣的《最後一人》(Last Man),但她完全無法超越自己第一部 作品的成功,只因這部作品的確具備真正的“宇宙恐怖”,即使行文略顯遜色。波里道利則將自己的創意以長篇幅短篇小說展開,寫出了《吸血鬼》,刻畫了一位溫文爾雅的典型拜倫式或哥德式反派,同時也刻畫了一些氣氛鮮明的恐怖場景,包括在眾人避諱的希臘森林中的恐怖夜遊。
沃爾特·司各特爵士也於此時開始了對怪奇的不懈嘗試,並時常將其編入諸多小說與詩篇之中,完成了如《雷德岡脫利特》(Redgauntlet)中《掛繡帷的房間》與《流浪人威利的故事》之類的獨立短文——後者幽暗邪惡的氣氛更是因樸實的對話中流露的詭異增強。1830年司各特出版了《惡魔與巫術之研究》,至今仍是歐洲巫術神話研究最為傑出的著作。另一位與怪奇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的作家則是華盛頓·歐文(33),雖然其鬼怪故事大多過於風趣,因此有別於正統的恐怖文學,作品中的氣氛仍然傾向於恐怖。《旅行者故事集》(Tales of a Traveller,1824)中的《德國學生》便是其中之一——一篇狡詐且精湛的短文,其中對“屍體新娘”的傳統故事進行了複述,令人印象深刻,而雖然故事集中的《淘金女郎》是一部喜劇作品,其中也不乏對基德船長的鬼魂依然遊蕩於世間的暗示。托馬斯·摩爾也以詩作《阿爾西弗龍》(Alciphron)加入了恐怖藝術家的行列,並在此詩的基礎上擴展,寫出了散文《享樂主義者》(The Epicurean,1827) (34)。雖然這部作品的劇情不過是在狡猾的埃及祭司們的詭計下,年輕雅典人的歷險遭遇,摩爾仍在描寫古老的孟菲斯神廟地下的種種恐怖奇遇時,運用了使人信服的恐懼。作家德·昆西也不止一次地陶醉於詭異的阿拉伯式恐怖之中,不過他浮誇的文風與特有的散漫令他無法躋身於怪奇大師之列。
這個年代同樣見證了威廉·哈里森·安斯沃思與其洋溢著怪誕和恐怖的浪漫傳奇小說的崛起。馬爾亞特船長除了寫下如《狼人》之類的短篇作品,還以小說《鬼船》(The Phantom Ship,1839)為怪奇文學做出了深遠的貢獻:正是這部作品開創了“飛翔的荷蘭人”——一艘在好望角附近徘徊,永世無法靠岸的鬼船的傳說。狄更斯也在此時偶爾創作出如《信號員》一類的作品——作為一篇受眾甚廣、講述幽靈般的警告的虛構怪奇短篇,其劇情中處處透著逼真之感,這也使其更接近日後壯大的心理恐怖,而非江河日下的哥特文學。各種靈媒騙局與印度通神學在當時也如今日一般時髦,於是“靈媒”或種種偽科學理論在相當一部分怪奇作品中十分流行,尤以受人歡迎的愛德華·鮑沃爾—利頓的眾多作品出名。除去其作品中浮誇做作的辭藻與索然無味的浪漫主義主題,他對詭異的營造仍然相當成功,令人慾罷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