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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訪客既不是義大利人也不是警察。那個陰森聳立在鬼魅的月光中輪廓是個巨大而又畸形的東西,一個只會出現在夢魘里的東西——那是個幾乎四足著地的墨黑色鬼怪,有著玻璃樣的眼珠,滿身結塊的污血,還掛著些許泥土,樹葉與蔓藤。他閃閃發亮的牙齒間還有一截可怕的雪白色的圓柱形東西,而那個東西的末端是一隻小小的手。
IV死者的尖叫
一個死人發出的尖叫聲讓我對赫伯特·韋斯特醫生產生了強烈的恐懼。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恐懼讓我們之間的關係出現了裂痕。當然,死人高聲尖叫的情景本就會讓人覺得毛骨悚然,因為這顯然不是什麼普通尋常的事情,更不會讓人覺得愉快;可實際上我已經有過好幾次類似的經驗,甚至有點兒習以為常了;但這一次我之所以感到恐懼完全是因為當時的情況非常特殊。我之前也說過了,讓我感到恐懼的並不是那個死人。
長久以來,我一直擔任赫伯特·韋斯特的助手,也是他的夥伴。他所從事的科學研究工作遠遠超過一個普通鄉村醫生的日常工作範疇。這也是為什麼他在博爾頓開始實習工作時會選擇一座靠近波特墓地的偏僻房子當作工作和生活的居所。簡單來說,韋斯特唯一感興趣的就是秘密研究生命活動的種種表現與終結,從而希望能夠使用某些刺激性的藥劑讓死者重新復活。為了進行那些令人恐懼的實驗,他必須不斷地收集非常新鮮的人類屍體;之所以需要使用新鮮的屍體是因為最輕微的器官衰竭也會對大腦結構造成無法挽回的破壞,之所以需要使用人類屍體,是因為我們發現針對復活不同種類的生物需要使用不同成分的藥劑。我們曾經殺死並實驗了幾十隻兔子和天竺鼠,但這些摸索全都沒有結果。韋斯特從未真正地成功過,因為他始終沒辦法保證屍體足夠新鮮。他所需要的是剛剛喪失生命力的屍體——因為這種屍體身上的細胞全都是完整,沒有腐敗,因而能夠再次接受刺激並重新恢復我們所知道的那種生命活動。如果我們反覆注射藥劑的話,這種起死回生的人工生命甚至有可能會一直延續下去,但我們發現這類藥劑對活著的普通生物沒有作用。為了保證人工復甦的生命活動能夠順利進行,我們必須消滅樣本的生命活力——因此樣本必須非常新鮮,同時又必須是死的。
早年間在阿卡姆城米斯卡塔尼克大學的醫學院裡學習時,我與韋斯特第一次生動地意識到生命完全是物理與化學作用機械集合的結果,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們開始了這項可怖的研究。那已經是七年前的事情了,但韋斯特看起來一點兒也沒有變老——他依舊還是那個金髮碧眼、帶著眼鏡、聲音輕柔、鬍子颳得很乾淨的瘦小男生,只有那對冷酷的藍色眼睛裡偶爾泛過的閃光能夠顯露出他變化——在那些可怕研究所帶來的壓力下,他的性格正變得越來越冷酷,越來越狂熱。我們經常會經歷一些極度毛骨悚然的事情;不完美的復活會帶來可怕的結果,那些埋在墓園裡的東西會在調配好的各種生命藥劑地做用下顯露出極不正常,同時也缺乏大腦指揮的病態舉動。
在所有部分復活的實驗樣本中,一個發出了令人精神崩潰的尖叫;另一個猛地爬起來,打昏了我倆,隨後製造了幾起大屠殺並最終被關進了精神病院;還有一個——一個可怕而又令人嫌惡的非洲人——從自己淺淺的墳墓里爬了出來,並且犯下了一起可怕的罪行——韋斯特不得不開槍射殺了它。我們一直沒辦法弄到足夠新鮮的屍體,能讓復活者神志清楚,所以始終都只是創造出不可名狀的恐怖怪物。想到還有一個或者兩個怪物依舊活在這世上,就讓我們覺得心神不寧——那種想法如影隨形地困擾著我們,直到最後,韋斯特在非常可怖的情況下徹底失蹤了。但當我們在博爾頓鎮偏僻農舍的地下實驗室里,聽到那聲恐怖的尖叫時,我們的腦里仍然思索著尋找新鮮實驗樣本的事情,因而並沒有在意自己的恐懼。韋斯特比我更加急切地想要找到新的實驗樣本,因此我偶爾覺得他在看到體格強壯、身體健康的人時會隱約露出貪婪的神色。
1910年7月,在獲取實驗樣本方面,我們的運氣又變糟了。我回伊利諾州與父母待了很長一段時間,而等我回來的時候,發現韋斯特露出了非常奇怪的得意神情。他興奮地告訴我,他試著用一個全新的角度來看待問題,而且找到了一種很有希望保證屍體新鮮程度的方法——那就是用人工的方法來保存屍體。我在此之前就已經知道他在研究一種極不尋常的新型防腐藥劑了,因此並沒有為這一進展感到驚訝;但當他向我解釋了具體的細節信息後,我覺得有些困惑,不知道這樣一種藥劑能給我們的工作帶來什麼幫助——因為實驗樣本的腐爛變質大部分都發生在我們拿到樣品之前的那段時間裡。接著,我意識到,韋斯特已經很清楚地意識到了這個矛盾;所以他製造這種防腐藥劑並非是為了解決眼前問題,而是為了解決未來可能遇到的問題,因為他相信命運會帶我們找到一些剛剛死去、尚未埋葬的屍體,比如早在幾年前我們就因為博爾頓的地下拳擊賽得到了一個黑鬼的屍體。況且命運已經向我們招過手了,因為地窖里的秘密實驗室里多了一具再絕不可能會有一丁點兒腐爛的屍體。韋斯特一直不願意去預測這次復活的結果,也不願意去推測他能否喚醒復活者的心智與思想,但這一次實驗應該會成為我們多年研究的里程碑。他沒有急著用那具新屍體做實驗,而是一直等到我回來,這樣我們就能以我們早已習慣的方式一同分享這一奇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