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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他們從我眼前經過,我突然感到一陣恐懼。我看到在月光下,他們將會涌過的空地,並且沒來由地覺得那個地方一定會被他們徹底污染。他們可能在所有印斯茅斯人中算是最丑的那類了,丑到人們想從記憶中抹除。
正想著這些,腥臭味就撲面而來了。野獸般的叫聲和嘶啞的吠叫聲喧鬧得仿佛要衝破天際,而這些聲音沒有一點人類語言的痕跡。這些是我的追捕者發出的聲音嗎?他們真的沒帶狗嗎?不過直到目前為止,我還真的沒有在印斯茅斯境內看到一頭低等動物。那些拍打聲和腳步聲真的非常可怕,我一點也不想看到發出這種聲音的墮落生物。我想我會一直閉著眼睛,直到這些聲音從西方徹底消失。這群人已經離得很近了,他們對著空氣聲音嘶啞地吼叫著,地面也幾乎隨著他們節奏奇怪的腳步顫抖。我的呼吸幾乎停止了,並且集中我所有的意志力控制自己不睜開眼睛。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實在太恐怖了,我至今仍不願提起。我甚至分不清那到底是恐怖的現實,還是一場噩夢。也許在經過我近乎瘋狂的呼籲後,政府做出的舉動證實了那的確是現實。但那些荒蕪的、被詛咒的、散發惡臭的街道,搖搖欲墜的尖頂以及腐敗的屋頂在荒唐瘋狂的傳說籠罩之下會在這個地區內產生一種奇怪的力量。所以誰能保證那不是我在經歷了這座陰影籠罩的鬧鬼古老城鎮所有的一切後,被這種神秘的魔力催眠而產生的幻覺呢?又或者說,真的有一種切實存在的、會導致瘋狂的細菌,潛藏在印斯茅斯的陰霾深處?誰能在聽了老扎多克·艾倫講述的傳說後還能分清現實與幻境呢?政府的人後來再也沒有找到過可憐的扎多克,也無從推斷他到底去了哪裡。瘋狂從何而來,現實又是從何而來?有沒有哪怕一點兒可能,近來我所有的恐懼都是錯覺呢?
但我必須試著說出那天晚上我在嘲弄的月光下看到的一切。我蜷縮在廢棄鐵道所經過的露天坑道中,蜷縮在荒野的灌木叢中,看見他們簇擁著從我面前沿著羅利路跳躍著路過。顯而易見,我想要保持眼睛閉著的決定失敗了。那是註定要失敗的,畢竟有誰能在一群呱呱叫著的來歷不明的物體就在自己身前一百碼走過的時候,還能閉著眼睛蜷縮在灌木中?
我原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但現在想起來,我真的應該在考慮了我之前經歷過的一切後再做一次預估。所有追捕我的人都猶如惡魔一般畸形,所以我不是本應該已經做好了準備,才去看看那些完全不正常的東西,或者說是去看看更加畸形的東西了嗎?直到那些刺耳的喧鬧聲明顯地從正前面方傳來的時候我才睜開眼睛。然後我就意識到,當他們走到與鐵軌交叉的坑道截面時,將有很長一段路程清晰地暴露在我的視線內,而我也無法再克制那種想要一探究竟的衝動,決心無論當黃色月光揭開他們神秘面紗時將呈現怎樣恐怖的景象,我都要看一看。
這是生命的終點,無論我在地球表面上的生命還有多少時間,這都是生命的終點。終結了我所有精神上的平靜,也終結了我對於自然科學和人類智慧的信任。這是我永遠無法想像的事情,永遠。即使我把包括老扎多克瘋狂故事中所有內容在內能收集到的信息匯總在一起,再做出猜想,也不能與我所見到的——或者我認為我看到的——惡魔般的,褻瀆神明的現實相提並論。為了推遲直接明確地寫下那是什麼,我已經儘量用暗示性的形容作為鋪墊。這個星球真的能孕育出這樣的東西?難道人類的肉眼真的能看到這樣活生生的物體?這不是迄今為止,只有在高燒的幻覺和離奇的傳說中才能出現的東西嗎?
我看到它們仿佛無止境地涌過,跳著、蹦著、嘶吼著、吠叫著,以非人類的姿態通過幽靈般的月光照籠罩著的空地,就像跳著在最怪誕的噩夢中才能出現的荒誕而邪惡的薩拉邦德舞。它們中有一些戴著高高的三重冕,上面裝飾著散發著白色金光的金屬飾品;還有一些穿著奇怪的長袍;而它們的領頭者穿著條紋褲子,佝僂的身體在黑色的外套中恐怖地向後隆起,在那個暫且算是腦袋的沒有形狀的東西上,扣著一頂男士氈帽。
它們身體表面的大部分皮膚都是灰綠色的,只有肚皮是白色的;皮膚光亮又光滑,但後背的脊柱上卻長滿了鱗片;外貌隱約透露出類人猿的特徵,頭部卻很像魚類;眼睛巨大而腫脹,無法閉合;脖頸的兩側長著魚鰓,不斷開合;爪子很長,覆蓋著蹼膜。它們毫無規律地跳動著,有時用兩條腿跳,有時用四條腿跳。不知道為什麼,我竟然有些慶幸它們只長了四條腿,而沒有長更多。由於面部僵硬又呆滯,它們之間的交流靠的是一種類似蛙聲和犬吠的語言,用來傳遞它們那模糊又陰暗的情感。
不過,儘管它們個個長得如此怪異,我對它們的長相卻並不感到陌生。我太了解它們是什麼東西了,因為我在紐伯里波特看見的那隻邪惡的頭冠上面的圖案還鮮活地印在我的腦海中啊!它們正是那頂頭冠上雕刻著的不知源起的圖案啊,褻瀆神明,半魚半蛙,鮮活又恐怖!就在我看到它們的時候,我想起了那個我在黑暗的教堂地下室里見到的戴著頭冠的駝背祭司,心裡不禁感到恐慌。這些生物的數量之多超出了我的想像,在我看來,它們的數量無窮無盡,而我短暫的一瞥看到的數量也只能算是它們中的極小一部分。就在下一秒,我突然間第一次陷入了暈厥的狀態,仿佛是神善意地將我與這裡的一切隔絕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