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頁
那本書就在我和他之間平整地攤開,第十二頁的插畫明晃晃地朝向我們,很礙眼。就在老人說到“更多跟自己一樣的東西”時,我們聽到了一滴液體滴濺的聲音,隨後就看到那本泛黃的書頁上濺上了什麼東西。一開始我以為那是一滴雨,或許是房頂漏了滴下來的。但是我馬上意識到,雨水不可能是紅色的。那滴紅色的液體就滴在食人王國阿茲庫斯里的肉鋪上,生動地閃著光,仿佛賜予了那幅恐怖的木刻版畫生命。老人看到書上的紅色液體之後,沒等我臉上露出的恐懼神情制止他,他自己就停止了喃喃自語。他馬上向樓上的天花板望去,一個小時之前他剛剛從那裡睡醒並走下來。我隨著他的視線望過去,看到那古老的天花板上的石膏層已經鬆動了,印出了一攤形狀不規則的深紅色液體的印跡,而且範圍還在不停地擴大。我沒有發出尖叫,也沒有逃跑,只是閉上了雙眼。過了一會兒,巨大的雷電劈了下來,將這間被詛咒的房子連同它裡面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炸得粉碎。爆炸帶來了毀滅,而只有毀滅,才能拯救我的心靈。
(戰櫻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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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科頓·馬瑟(Cotton Mather,1663—1728),英國殖民時期著名清教徒牧師,在塞勒姆巫術恐慌中熱衷於研究此類事件。
來自遺忘
Ex Oblivione
這篇文章大約是洛夫克拉夫特在1920年底或1921年初完成的,後刊登於1921年3月的《美國聯合業餘刊物協會會刊》。本篇的標題在拉丁語中意為“來自遺忘”,而在故事的最後我們得知,敘述者是在講述一個關於自己逃亡到“遺忘國度”後的故事。文章在某種程度上反映了洛夫克拉夫特的個人觀點:“沒有什麼比遺忘更好,因為在遺忘中所有的願望都能得到滿足。”這篇故事很有可能與一篇據稱已經遺失的作品《生與死》(Life and Death)完全相同;一些目錄學家聲稱,曾在同一時期的一個業餘愛好者雜誌上讀到過那篇文章。
在我生命最後的那段日子裡,那些關於生活的醜陋瑣事就像是從施虐者手中不停滴落在囚徒身上的一滴滴水滴一樣,一刻不停地騷擾著我,讓我發瘋。因此,在那段日子裡我喜歡睡覺,因為只有如此,我才能逃離這一切,進入一座閃閃發光的避難所。夢裡,我在古老的花園裡漫步,在魔幻的森林裡穿行,還發現了我窮極一生都尋覓不得的那些細微的美麗。
有一次,溫柔的香風吹拂。在那風中,我聽到了來自南方的召喚。伴著疲憊和憂鬱,我追隨著它,在奇妙的星空之下航向那無盡的遠方。
有一次,大雨瓢潑,我隨著遊艇在暗無天日的地下溪流漂流,直到到達了另一個世界。在那裡,紫色的夕陽斜照在彩虹色的涼亭上,周圍開滿了永不凋謝的玫瑰。
更有一次,我穿過金色的山谷,踩著樹林和遺蹟的影子來到爬滿古老葡萄藤的高聳圍牆,這時,一扇青銅小門擋住了我的去路。
我曾多次穿過那座山谷,在神秘的幽光中,在不安扭動的參天大樹下久久佇立不前,灰暗潮濕的土地蜿蜒著繞過茂密的樹林,有一座爬滿青苔的神殿在樹影中若隱若現。而每一次,那鑲嵌著青銅的門扉和爬滿藤蔓的高牆,就是我夢境的終點。
不久之後,隨著清醒時那灰暗、重複又百無聊賴的時光愈發難以忍受,安眠藥成為了我的依託,藥物帶來的幻覺讓我可以時常漫步於山谷,穿過森林,思忖著如何才能讓這幻境成為我永恆的居所,使我再也不用被拖回那昏暗的濁世,與這裡的一切分離。當我看著高牆上的門扉,我能感覺到,在它背後是一個一旦踏入就永遠不能返回的夢幻國度。
因此在每個夜晚,我都在夢中努力探尋開啟那扇大門的鑰匙,讓我可以穿過爬滿常春藤的古老圍牆。但它似乎被隱藏在了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我的探尋久久未果。我告訴自己,那壁壘外的國度,不僅永恆,而且更加可愛,更加絢爛多彩。
直到有一晚,我在夢幻之城扎卡利昂發現了一張泛黃的莎草紙,上面滿滿記載著那些曾經居住在那座城市的夢幻賢者們的一切,而他們的智慧為現實世界所不容。這之中有很多關於夢境世界的記錄,也提到了金色山谷,若隱若現的神殿,還有那座鑲嵌著青銅門扉的壁壘。當我讀到這些,我就知道它能解決我一直以來的困擾,因此我不停地讀了下去。
一些夢幻賢者用盡筆墨描寫著那難以穿越的門扉後的奇觀,但也有一些則表現出極端的厭惡和失望。我不知道該相信誰,因此也就愈發地想要親自踏入那片未知的領地。懷疑和秘密是最具吸引力的,而且也沒有什麼會比現實中一成不變的日子更讓人備受煎熬。所以到我了解到有一種藥物可以打開那扇大門,我決定在我再次醒來時就使用它。
昨夜,我吞下了藥並且夢幻般地飄過了金色山谷和那樹影婆娑的森林。當我終於來到壁壘前時,我發現那扇青銅小門虛掩著。門縫中透出絢麗奪目的光,照亮了不安扭動的參天巨木和被青苔埋沒的神殿頂端,我歡快地飄過去,期待著進入那永不歸還的國度,期待著那份榮譽。
但當門扉打開,夢境和藥物的效力終於把我推進大門的時候,我知道所有美景和榮譽都已終結。在這個國度里,沒有陸地,也沒有海洋,只有純白的、無邊無界的、沒有人煙的空間。至此,我終於過完了這一生荒涼的時間,擺脫了人生,脫離了這個惡魔的掌控,懷著從未敢想像的狂喜再度融入這生來便無窮無盡的遺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