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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剛才的畫面無疑給柯蒂斯造成了嚴重的傷害,他來不及再說什麼,就徹底地昏了過去。弗雷德·法爾和威爾·哈欽斯將他抬到路邊,放在了濕漉漉的草地上。亨利·維特利一面發抖,一面將撿起來的望遠鏡對準了山頭,想看清上面的東西。透過鏡頭,他能辨認出三個小小的人影正在陡峭的山坡上拼命朝山頂跑去。只有這些,再沒別的了。接下來,每個人都聽見後方的幽深山谷中,甚至從哨兵嶺的灌木叢中,騰起了一陣古怪而不合時宜的聲響。那是數不清的夜鷹在尖叫,它們刺耳的齊鳴中似乎潛藏著一絲緊張,還有一絲邪惡的期盼。
厄爾·索耶取過望遠鏡,報告說三個人影已經站在了山脊的最高處,幾乎跟那塊形似祭壇的石頭一樣高,卻隔著相當遠的距離。他說,其中一個人影似乎正以固定的節奏將手揮到頭頂上方;而且,索耶描述的同時,人群仿佛聽見遠方傳來了一陣類似音樂的聲響,就像他正配合手勢在高聲吟唱似的。他們在遙遠的山頂上形成了古怪的剪影,必定是道無比怪誕又震撼人心的奇觀,可眼下沒人有心思欣賞。“我猜他是在念咒語。”惠勒一邊悄聲喃喃道,一邊搶回瞭望遠鏡。夜鷹瘋狂地嘶鳴著,奇怪的是節奏時快時慢,和遠方人有節奏的手勢全然不同。
突然間,陽光好像暗淡了下來,儘管空中並沒有肉眼可見的雲層。這現象十分奇怪,顯然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這時,群山之底似乎也醞釀起了隆隆的咆哮聲,與一陣明顯來自天空的轟隆聲遙相呼應,古怪地混雜起來。閃電在空中划過,而驚奇的人群尋找著風暴將至的跡象,卻一無所獲。阿卡姆來的三人念的咒語清晰起來,而惠勒透過鏡頭,看見他們全都一邊有節奏地誦咒,一邊揮舉著胳膊。遠方農舍的方向傳來了狂野的犬吠聲。
天光繼續暗淡下去,而人群則驚疑地注視著地平線。天際的藍色漸漸加深,變幻成了一片紫色的暗影,朝隆隆低嘯的群山壓頂而來。閃電再次划過,似乎比先前的更明亮了,而在它的照耀下,人們仿佛看見遠方那塊形似祭壇的石頭旁邊顯出了一團霧蒙蒙的東西。此刻,沒人再看望遠鏡了。夜鷹繼續不規律地鳴叫著,而敦威治的村民們感受到大氣中仿佛充滿了某種難以衡量的惡意,不禁警覺起來。
沒有任何預警,周圍忽然響起一陣陣深沉、嘶啞、刺耳的語聲,但凡聽見過這種聲音的人,恐怕一輩子也擺脫不了這段可怕的記憶了。這聲音絕非出自人的喉嚨,因為人類的器官不可能發出這樣扭曲反常的音色。要不是能確切地聽出這聲音來自山頂那塊祭壇似的岩石,人們肯定會以為它是從地獄傳來的。其實它幾乎不該被稱為“聲音”,因為它的音色比最低的低音還低沉可怕,直擊意識的底層,直擊人心中遠比耳朵更敏感的恐懼;然而,你又不得不稱之為“聲音”,因為它隱隱約約又無可爭辯地夾雜著一些語句。這聲音比迴蕩在上空的咆哮聲與雷鳴聲都要響亮,人們卻看不見它的來源在哪裡。憑藉想像,山腳下的人們推測這裡可能存在一群看不見的東西,於是面容痛苦地抱作一團,仿佛他們即將受到什麼攻擊似的。
“耶格那依……耶格那依……斯弗斯科納……猶格·索托斯……”空中迴蕩起了可怕而沙啞的聲音,“伊布斯克……赫耶——恩格科德勒……”
那強勁的語聲進行到這裡,突然變得斷斷續續,仿佛空中正發生著一場精神力的交戰。亨利·惠勒全神貫注地盯著望遠鏡,可僅僅看見山頂之上、天幕映襯之下,那三道詭異的人影全在瘋狂地揮舞胳膊,比劃古怪的手勢,同時他們吟誦的咒語正逼近高潮。而那股夾雜著詞語的雷鳴般的沙啞聲音,究竟是來自人心中如地府暗淵般的恐懼或其他感情,來自外太空未經探明的意識體,還是來自人們模模糊糊、長期潛伏的原始本能?眼下,它們開始重聚起力量,再次變得連貫起來,進入徹底的終極的狂熱狀態。
“厄—牙—牙—牙—牙——厄牙牙牙牙……厄啊……厄啊……救……救……救命!救命!……父—父—父親!父親!猶格·索托斯!……”
但語聲戛然而止了。村民們面如死灰地站在路上,仍為那幾個毫無疑問是英語的詞句震驚不解,它們方才如滂沱的雷雨般,從那塊可怕的祭壇狀岩石處狂熱地傾瀉而下——儘管那裡空無一人——然後,沒人再聽見一句英語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陣仿佛要撕開群山的可怖爆裂聲,嚇得所有人原地跳起。這陣震耳欲聾的災難般的巨響究竟是來自地心還是天空,沒有一人能夠分辨出。紫色的穹頂閃過一道閃電,直劈向那塊祭壇狀的石頭,接著,一股浪潮般的無形能量與無法言述的臭氣從群山中奔流而下,湧向鄉間的四面八方。樹木、草地、灌木紛紛狂怒般地搖曳起來,而山腳下那群膽戰心驚的村民則被致命的臭氣熏得差點兒窒息,幾乎要倒在地上了。遠方的犬在狂吠,綠草和綠葉都枯萎成了一種古怪而病態的灰黃色,而田野上、森林間,到處都撒滿了夜鷹的屍體。
臭氣很快就消退了,但那些草木再也沒有恢復原狀。這天,這座可怕的山丘之上以及附近的植物都透著古怪又不祥的氣息。柯蒂斯·維特利剛剛恢復意識時,只見阿卡姆來的三人正從山坡上緩緩走下,沐浴在恢復了明亮與潔淨的陽光中。他們沉默而肅穆,仿佛因為回憶起剛才的場面而深受衝擊——他們所目睹的,甚至比把山腳下這群當地人嚇得戰戰兢兢的場景更加可怕。面對人群七嘴八舌的提問,他們僅僅是搖頭,然後重複強調了最關鍵的一個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