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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後,他坐在那兒,一言不發,靜靜地沉思,然後終於緩緩站起來,眼睛也不看我和白卓,語調沉痛地說:"我一輩子本分,生意之所以能做得那麼大,只是因為我從來不坑人,大傢伙兒都信得過我。現在--唉!時代變了!年輕人都成了你們--唉!你們......"他說不下去,哽住了。我知道他心裡悲憤難當,這已經是他能說的最不客氣的話了,他實在是連看都不願意看我們一眼。
你爺爺開門要走,臨出門的時候,他背對著我倆說:"那個啞巴女孩真命苦啊,不像你們--自作自受!她和你生的那個女孩兒,畢竟也是我們蕭家的骨肉,不能丟在那個可怕的村子裡不管。你不是說在白河那邊也沒人管她嗎?你把我孫女兒給我找回來,但願......但願水妖看見你對自己的女兒還有一絲舐犢之情,也就不再難為咱們家了!唉,太對不起人家了,可憐一個姑娘家--你們......"但難聽的話他終於沒能說得出口,他在門口搖了搖頭,長嘆一聲。
事後,你爺爺找他一個做生意時的結拜兄弟跑了一趟東北,把水妖生的那個女孩兒偷了回來。那個女孩兒只在咱們家待了沒幾天,估計你根本就不記得了。你爺爺很喜歡那個女孩兒,但只帶了她幾天,你爺爺突然就死了,死得很離奇!你應該知道他是怎麼死的吧?我和白卓害怕得不行,說什麼也不敢再把那個女孩兒留在家裡,決定把她送到別處去。後來,我找到我小時候的乳母,每月給她一筆錢,讓她幫我帶大那個女孩兒。
雖然那個女孩兒送走了,你媽媽還是逃不了一死。你媽媽可能不是水妖殺死的,她從小身子就虛弱,原也經不起這種沒日沒夜、悽慘黯淡的生活。但她也算是間接死在水妖的手上。這些年裡,我有時也挺想她的,兩個人熬夜總比一個人苦熬要好過點吧?不過,我也慶幸她早死了,不用再忍受這永無休止的折磨了。
最後,就成了現在這樣兒,只有我和你活了下來。
往後的生活你多半都知道了。我堅持活著,但感覺自己只是一具行屍走肉,其實早就死透了,只是大家都沒有看出來、還把我當活人罷了。
經歷了文革那段黑暗恐怖的年代,沒一個人會是乾淨的,都害過別人,手上都沾著血!但我也從不後悔,在那種情境下,干惡事也是沒的選擇。
我唯一氣憤的就是,為什麼我害人以後遭了報應,而其他人一樣害人、甚至害得更慘,卻都沒遭報應呢?別看你同學的那些家長現在也都混得道貌岸然,他們當年肯定也幹過虧心事兒!只不過到現在大家誰都不提罷了,一旦提起來,就都說自已是歷史的受害者。
嘿嘿,真是天大笑話!怎麼諾大個中國,那十年間出了那麼多慘絕人寰的怨死鬼,到了最後,就只有"四人幫"那四個傢伙是害人者,其他人就都成了受害者呢?歷史書簡直是笑話集,專騙傻子用的!
你也不用恨我,不要恨我這個爸爸!你的爸爸雖然不高尚,但也不見得就比其他的父親更下賤!只不過是我倒霉些罷了,直到現在還天天活在過去惡行的夢魘里,沒法裝出自已沒幹過昧良心事兒的樣子,更沒法象他們那樣偽裝成受害者!我是一個一直清醒著的--睜眼做噩夢的害人者!
從小我就不搭理你,你一定很恨我吧?其實開始時,我倒也不是出於惡意。
我懷疑這個噩夢是通過血緣或者語言傳播的,因為我寫信告訴你爺爺後,他也開始做噩夢了。所以,我從來不對你說這段往事,從小就不理你,好象是我們之間沒有什麼血緣關係,沒有任何關係!
一開始我對自己說,這都是為了你好,希望水妖沒意識到你的存在,就此放過你。但時間長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愛你還是憎惡你。
你不知道的是,我一直在以暗中留意你的生活。雖然你從未把余晴帶回家,但我還是偷著觀察過你和余晴,還曾經試圖勸余晴離開你。因為她象極了當年白卓,自持美貌,愛嬌、自私而且自作聰明,隨時都可能輕而易舉地毀滅了自已本應該珍視的東西,還絲毫不覺得,出了問題時總怨別人對不起她!
但我所做的這一切全都沒有用,簡直屁用沒有!今天晚上我終於看到,你眼睛也紅腫了起來!
嘿嘿!你終究還是逃不的了!
我的一生就是一個笑話,不到二十歲就全毀了。也許你的一生終歸也是一個笑話!你從生下來前就註定被毀了,再怎麼掙扎也是徒勞!
哈哈哈哈--
該告訴你的我都已經告訴了你,剩下的,也都些無關緊要的事兒,沒什麼可說的了。
你這次回上海,一定是想從我這兒找到解決噩夢的辦法吧?你肯定又愛上哪個女孩兒了!而且她絕不是你剛才領進來的那個女孩兒。
怎麼樣,我說對了吧?看見你那付表情我就知道。
別看我從不和你說話,你心裡的想法我一清二楚。你的心裡一片灰暗,從小就自暴自棄,拿自已的命不當回事兒,覺得死也罷活也罷全都一個樣!若非愛上了哪個女孩、想和她過什麼幸福生活的話,你絕不會為自已的生死這點事兒跑回來問我。你更不會讓你心愛的女人輕易涉險,所以,你今晚帶回來的那個女孩兒,肯定也不是你想和她過一輩子的人。
哼!一輩子!
愛恐怕是一種奢侈品,迷人且易碎,你我今生看來註定是與此無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