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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拆開行李沖個澡,然後打了領帶穿上外套走到三樓的套房去拿拍賣會目錄。
房裡有半打人,其中兩個是舉辦這次拍賣的公司職員,其他人則是潛在的投標人,來此提前一窺他們有興趣的郵票。他們坐在牌桌旁拿著鑷子從玻璃紙封套夾出郵票,透過袖珍放大鏡覷眼瞧、檢查齒孔、在目錄的邊緣空白草草寫下筆記。
凱勒把目錄拿回房間。他帶了清單過來——厚厚一疊;這會兒他便坐下來仔細研讀。隔天他們仍在展示郵票,所以他又下樓檢視起他在目錄上打了勾的郵票。他隨身帶來自己的鑷子可以夾郵票,也有自己的袖珍放大鏡可以覷眼透看。
他跟個比他自己大幾歲的傢伙聊起來——一個叫麥伊維爾的男人,特地從聖路易斯開車到此投標。麥伊維爾只對德國和日耳曼城邦及殖民地有興趣,看來不至於在拍賣期間和凱勒爭得面紅耳赤,所以相熟起來兩人都很自在。他們相偕到牛排館吃晚餐,一路聊郵票直到深夜,凱勒因此學到幾招實用的拍賣場戰略技巧。他心存感激,拿起帳單就要付,不過麥伊維爾堅持各付各的。“這是三天的拍賣會,”他告訴凱勒,“你收藏範圍廣泛,那兒可有好幾缸子的郵票等著勾引你。錢就省下來買郵票吧。”
的確是三天的拍賣會,凱勒整整三天都坐在椅子上。頭一回合是美國,所以他沒有投標,不過整個過程還是引人入勝。所有郵票都有人以郵寄方式投標,而會議活動大半在處理這些流程,拍賣過程活躍得叫人驚訝。有這麼一回他只消冷眼旁觀可真好,這一來他便得了機會可以掌握其中訣竅。
再下來兩天,他是玩家。
他帶來許多現金——比他打算花的要多——而且金卡上能預支的現金還更多。拍賣終了後他坐在旅館房間,戰利品擺在他前方的書桌上,很高興自己採收甚豐而且低價標得,不過花了這麼多錢難免有些焦慮。
當晚他和麥伊維爾再次共餐時,他把自己的感覺透露一些給他聽。“我懂你的意思,”麥伊維爾說,“我有過同樣經驗。我還記得我頭一回單為一張郵票花了一千多塊。”
“是里程碑。”
“嗯,對我來說沒錯。當時我跟店主說:‘你知道,這可是好大一筆錢。’然後他說:‘噯,沒錯,不過這張郵票你這輩子可只買一次。”
“我倒沒這樣想過。”凱勒說。
拍賣結束後他繼續住在旅館,而且每天早餐時間都看《紐約時報》。禮拜四他找著他多少算是一直等著要看的文章。他從頭到尾讀了好幾遍,雖然想要拿起話筒撥號,不過決定最好還是不要。
當天他待在堪薩斯城,隔天也是。他在一家美術館晃了幾小時,看什麼都不經心。他順路走訪幾個郵票商,其中一位他在拍賣會見過,也花了幾塊錢,不過他心不在此。
隔天他打包飛回紐約。隔早他搭了火車來到白原鎮。
桃兒在廚房為他倒了杯冰茶按下電視的靜音鍵。他像這樣坐在這兒也不知多少回了。不過有一點不同,這回巨大的老房子裡只有他們倆。
“好難相信他已經走了。”他說。
“還說呢,”桃兒道,“我一直在想我該捧個托盤,帶份報紙送上樓。然後我又提醒自己這事兒我這輩子都沒得做了,他人已經不在。”
“這麼多年……”
“對你對我都一樣,凱勒。”
“報紙只說是自然死因,”他說,“沒講細節。”
“嗯。”
“不過我看不可能自然到那種地步吧,要不你也不會把我送到堪薩斯。”
“你就是去那裡嗎?堪薩斯?”
他點點頭。“挺不錯的城。”
“不過你不會想住在那裡。”
“我是紐約人,”他說,“記得吧?”
“歷歷在目。”
“自然死因。”他催道。
“呃,還有啥更自然的?你活太久了,腦筋開始爛成麵糊,變得怪裡怪氣不可靠,身邊的人自然怎麼做?”
“有那麼糟啊?”
“凱勒,”她說,“三個禮拜前來了這麼個記者。年輕到才剛有鬍子能刮,頭次工作——在本地一家報社。跟你說啊,我還以為他是要我訂報呢,不過不是,他來找老頭面談。”
“編輯總該找個比較有經驗的人吧。”
“不是編輯的主意,”她說,“也許是那個小鬼的,上帝保佑他。所以這下可剩了誰呢?”
“你是說……”
“他決定說,寫回憶錄的時候到了。該把沒說的故事說出來,該告訴大家屍體埋哪裡(譯註:英文裡所謂埋了的屍體是隱喻,意指重大秘密)。而且我說的真是屍體,凱勒,我說的真是埋了的。”
“老天。”
“這孩子寫了篇講高中籃球隊的文章給他瞧見,他就決定說找他合作最完美。”
“看在老天份上。”
“還有必要說下去嗎?我原就已經確定好所有打進來的電話都先轉到樓下。這會兒我還得操心他打電話出去。凱勒,這可是我這輩子最難下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