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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美。”凱勒說。
凱勒在十九樓有個單間臥室的小套房。他可以望出窗外看到聯合國大廈、東河、皇后區。11月的第一個禮拜天他可以觀賞到許多人跑步穿越昆斯博羅橋——離紐約馬拉松的中點站只有幾英里路。
這個壯觀的場面凱勒儘量都不錯過。他會在窗口坐好幾個鐘頭,只見好幾千人通過視線,首先是世界級跑者,然後是跑得好生賣力的中等生,最後則是慢得不能再慢的——有的走路,有的一拐一拐。他們從斯塔頓島起跑,終點在中央公園,而他們嚴酷的考驗他也只能看到過橋進入曼哈頓的那幾百碼。看著看著,這幕景象總要叫他流下眼淚,雖然他講不出原因。
也許可以拿來跟布林談。
把他引薦給這位心理醫生的是個女人,一位叫唐娜的有氧舞蹈老師。凱勒是在健身房認識她的。他們約會幾次上了幾次床,次數多到可以證明兩人房事不合。凱勒還是每個禮拜到那家健身房兩三次,舉起金屬物體再放下,後來他又碰到她時兩人成了朋友。
有一回他剛從某地出差回來,想必嘰里呱啦講了那個小鎮有多好。“凱勒,”她說:“要真有什麼天生的紐約人哪,你就算一個。這你曉得,對吧?”
“大概吧。”
“可你老愛編織美夢說你要到蒙大拿的大象鎮逍遙過日。你不管上哪個地方,都要編出整個人生來搭它。”
“這樣不好嗎?”
“誰說不好來著了?可我打賭你做心理治療拿這討論一定很有趣。”
“你覺得我需要做心理治療?”
“我覺得你可以從心理治療得到很多,”她說。“瞧,你上這兒來,對吧?你爬階梯機,用健身器材。”
“大多是舉重。”
“隨便啦。你來這兒不是因為身體衰弱。”
“我來這兒是要保持身體健康。”
“而且因為這樣感覺很好。”
“所以怎樣?”
“所以啊,我看你是得了密閉症想伸出頭來透透氣,”她說,“跑遍全國找遍中介帶你去看你不打算買的房子。”
“才幾次而已,再說這又有什麼不好?可以消磨時間。”
“你做這些事,可又不曉得原因何在,”她說。“你知道心理治療是什麼嗎?是場冒險,是一趟發現之旅,而且就跟上健身房一樣。是……唉,算了。除非你有興趣,講再多也是白搭。”
“也許我有興趣。”他說。
唐娜本人就在做心理治療,這點他不驚訝。不過她的治療師是個女的,而且兩人都同意他找男的會比較自在。她的前夫一直很喜歡他的治療師——西城一個叫布林的心理醫生。唐娜自己從來沒跟這人碰過面,而且她跟前夫的關係不太好,不過——
“沒關係,“他說。“我自己打給他好了。”
他打了電話給布林,端出唐娜前夫的名字當做介紹人。“不過我看他恐怕連我的名字都不曉得,”他說。“不久前我們在派對裡頭聊起來,不過之後沒再碰過面。可他講的有些東西我聽了很受用,所以,哎,我就在想我應該試試。”
“直覺是頂棒的老師。”布林說。
凱勒約了時間,告訴對方他叫彼得·斯通。頭一次諮詢時他提到他為一家龐大的企業工作,不過沒提名字。“心理治療的事他們態度有點保守,”他告訴布林。“所以我不打算給你地址電話,而且每次諮詢我都會付現金。”
“你的生活充滿秘密。”布林說。
“恐怕是如此。我的工作需要這樣。”
“在這兒你可以放開懷來講實話。重點就是要找出你防著不讓自己知道的秘密。這兒就像神聖的告解室一樣你不用擔心泄密,不過我的工作不是為你赦罪。說穿了,為你赦罪的是你自己。”
“噯。”凱勒說。
“在這同時,你有秘密要守。這點我尊重你。我不需要你的地址電話,除非我臨時有事得取消約談。我建議你提前一兩個鐘頭打電話來確定諮詢時間沒變,要不你也可以冒個險偶爾白跑一趟。如果你得取消哪次約談,一定要在二十四小時以前通知我。要不我還是照樣收費。”
“很公平。”凱勒說。
他一個禮拜去兩次,禮拜一和禮拜四下午兩點。如此這般搞出什麼名堂實在難講。有時候凱勒躺在沙發完全放鬆,自由自在誠實講起童年。有時候他覺得那五十分鐘的諮詢仿如在走平衡木;有來自兩邊的力量同時拉扯——他會急巴巴地想一吐為快,可又被迫全都不能講。
沒有人曉得這件事。有一回他撞見唐娜,她問他有沒有打電話給心理醫生,他害臊地聳聳肩表示沒有。“這我想過,”他說,“可後來有人跟我提到這麼個按摩師——綜合瑞典和日式按摩——說來我覺得這可比找人往我腦袋瓜里搞七搞八來得有幫助。”
“噢,凱勒,”她說道,語帶感情。“希望你永遠這個樣。”
他是在禮拜一講起有關老鼠的夢。禮拜三早上他的電話鈴響,是桃兒。“他想見你,”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