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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都是這樣嗎?你和你妹妹?”
八尋想了想,搖搖頭。
“真尋可不一樣。那孩子很喜歡笑,和媽媽經常說話。很外向的。”
“因為通常都是妹妹和媽媽更親的緣故吧。”
年長七歲的姐姐,感覺到自己家的怪異,然而對此無能為力只有放棄,決定一直保持沉默;而妹妹卻因為還不懂事,能夠做到不想太多,快樂生活。是這樣的吧——
這樣想就錯了。
“完全相反喲。”八尋的眼睛望著別處說,“那孩子是在演戲喲。每天每天都是演著戲過日子。她在想,只要自己快樂了,這個家就快樂了——不對,說是演戲也不對。總而言之,那孩子是在建造自己的世界。這一點好歹我是知道的。但是也沒辦法說破。說破了她就太可憐了。”
八尋用力眨了好幾下眼睛,轉過來看著武澤。
“那孩子偷錢什麼的,簡直可以說是她的天職。我想,恐怕到最後的最後,在伸手偷錢的那一剎那之前,真尋都不認為自己是在騙人,或者說是在演戲了。她是編出了一個故事一樣的世界,然後全身心地投入了進去,所以一般人絕對看不穿。”
確實,那一次“搞笑警察”的事情,直到看見她從對方上衣口袋掏走錢包之前,武澤都沒看出她是小偷。
“老武也最好小心一點,別被那孩子騙了。”
武澤正不知道回答什麼的時候,八尋笑了起來。
“現在再小心也遲了吧。已經被她騙了。”
“被騙——我嗎?”
八尋點點頭,一口氣喝乾了咖啡。
“貫貫雖然長得那樣,其實不打鼾喲。”
五
“果然還是父母都在最好啊,阿嚏……”
“不管怎麼樣的父母,在都比不在好啊。阿嚏……”
在勉強能稱為套廊的狹小地板上,武澤和老鐵兩個猶如一對老夫妻一樣並排坐著慢慢品茶。屏風前面,瑞香花的葉子在春風中搖擺。
武澤正把從八尋那裡聽來的、她們孩提時代的事情說給老鐵聽。
“我說老武——伸個手給我看看。”
老鐵忽然把茶杯放到一邊。
“跟貫太郎學了魔術了?”
“不是不是。啊,一隻手就行了。以前聽人說過一件事。”
武澤不明白老鐵葫蘆里賣的什麼藥,不過還是照他說的伸了右手出來。
“老武,你知道每根手指都叫什麼嗎?”
“你當我是傻子啊?拇指,食指,中指——”
“不是這個,是另外的叫法。喏,就是大人教給小孩子叫的那種。”
“哦。”
武澤把右手手掌聚到面前,一根根數過去。
“爸爸指,媽媽指,哥哥指,姐姐指,小孩指——是說這個?”
“對對,就是這個。”
一直到上小學為止,沙代都是這麼叫自己手指的。
“爸爸指和媽媽指能貼在一起嗎?”
聽老鐵這麼一問,武澤把拇指和食指貼在一起給他看。
“這個很簡單吧。”
“那,爸爸指和哥哥指?”
“能行哦,瞧。”
武澤把拇指和中指的指尖輕輕貼在一起。
“爸爸指和姐姐指,還有小孩指,也能貼在一起吧。”
“能貼啊。”
武澤照做。都很簡單。
“好,現在用媽媽指來做同樣的事情。”
“這樣……”
武澤把食指依次和中指、無名指、小指貼過去。
哎,武澤不禁輕輕哼了一聲。只有小指很難和食指接觸。雖然也不是不行,但手指的傾斜角度和能勉強,肌肉也感覺繃得很緊。
“媽媽和小孩,不太好湊到一起吧?”
“嗯,很難。”
“那,拿爸爸指幫媽媽指看看。”
武澤把拇指壓住食指的中間。
“啊,貼到了。”
借了拇指的力量,本來很難觸到的小指,可以用食指觸到了。
老鐵把茶杯拿起來,長長地輕聲吁了一口氣。仿佛是空氣從輪胎里漏走的聲音一般。
“果然還是父母都在最好啊。”
武澤也喝了一口茶,低頭盯著自己的手,再一次讓爸爸媽媽合力貼向孩子。分開,貼上。分開,貼上。反覆做了幾次,武澤漸漸感覺自己好像能在指尖看到人臉了。拇指是武澤。食指是雪繪。小指是沙代。然後與此同時,拇指又是不明身份的大眾臉,食指是公寓玄關前抬頭看著自己的母親,小指是真尋,無名指是八尋。
武澤用自己的手指模擬兩個家庭。拇指和食指搭在一起貼到小指上。這是以前武澤的家。後來,三根手指中的一根,雪繪死了。武澤把食指從家裡移開。拇指和小指還緊緊貼在一起。然後,沙代被殺了,武澤把小指從拇指上移開。孤零零剩下的一根是武澤。膝頭的拇指又黑又粗,看起來飄搖不定的模樣——再來一次,拇指,食指,無名指,小指,聚攏到一起。做成四個人的家。這一次一開始就把拇指移開,於是剩下的三根手指之間就出現了小小的縫隙。接著把食指移開。只剩下無名指和小指。真尋和八尋。這兩根手指,現在和剛才剩下的拇指一起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