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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冠嗎?哎,說不定夜裡會回來的。那樣的話,還是找個讓養寵物的公寓吧。”
真尋沒有糾正武澤。
接下來又聽到好幾次外面傳來的發動機聲音。每一重武澤都會張望門的方向,不過每次都好像是路過的車輛。幾次下來,對於發動機的聲音漸漸也就不那麼敏感了。武澤不再側耳細聽,僅僅是朦朧地感覺身邊真尋的情緒——但是,他錯了。
咚的一聲。緊接著是汽車離去的聲音。
“——什麼?”
真尋抬起頭。武澤在嘴上豎起食指,噓了一聲,屏住呼吸盯著門檻。什麼聲音都聽不到。等了片刻,什麼也沒發生。剛才的聲音是從門外傳來的,好像是什麼東西掉在地上的聲音。武澤悄悄挺直身子,站起來,赤著腳在三合土上走了一步,把門上的鏈條拿下來,握住門把手。不鏽鋼的觸感似乎讓全身發冷。武澤慢慢推門,眼前生出縱向的細長黑暗。那黑暗慢慢展開……展開……
碰到了什麼東西。有某個東西擋住了門。武澤向真尋看了一眼,旋即又轉回頭,手繼續放在門把上,上半身探出門縫。昏暗的三合土上,擋住門的東西就在那裡。塑膠袋。紅白相間的袋子。不對,袋子是透明的。紅白色是裝在裡面的東西的顏色。
武澤一下子沒明白裡面是什麼。像是白色的毛坯、西紅柿,還有雞肉亂七八糟混在一起的怪異東西。袋子的一角有個黑黑的圓圓的東西。蠶豆大小,只有一顆。在那東西上面又排著四個紅豆大小的圓。武澤彎下腰,摸摸塑膠袋。還有點熱,可以看到紅色的細細的東西。然後,還有方方的色子。
“雞冠……”
剛一說出口,武澤不禁暗叫了一聲“不好”。他還沒來得及補救,真尋已經帶著欣喜的呼吸,從武澤的身體和門之間擠出了上半身,探頭到外面看。然後,她的側臉還殘留著笑容,呼吸卻停住了。武澤感覺接觸到自己的身體在微微發顫。緊接著,真尋尖叫起來,那聲音長而激烈,伴隨著急促的呼吸噴涌而出,又在半路上化作了嗚咽。她雙手捂住自己顫抖的嘴唇,痙攣著無力地跪倒在地上。
背後響起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從客廳里飛奔出來的老鐵,瞪大了雙眼來回打量武澤和真尋。接著又是沉重的腳步聲和輕盈的腳步聲依次從樓梯上下來。貫太郎和八尋兩個人也像老鐵一樣,不停打量武澤和真尋。武澤什麼也沒有說,視線落在真尋身上,然後越過她的肩頭,落在塑膠袋上。
真尋的雙膝跪在三合土上,雙手一直捂著嘴,反覆呼喚雞冠的名字。然而塑膠袋裡沒有回音。這是當然的——眼睛適應了黑暗的武澤,透過透明的塑膠袋,分明看見雪白毛坯的肚子上有一道大大的裂口。裂口裡面露出桃色的肉。
“老武,到底怎麼回事?哎,真尋,怎麼了?”
武澤默默努嘴。老鐵像是在把感情小心翼翼釋放出來一樣,慢慢地,慢慢地呼出氣息,臉上毫無表情地又一次向下望去,然後彎下膝蓋,手搭在真尋肩頭。真尋像是完全沒有感覺到一樣,還是在不停地呼喚雞冠。貫太郎和八尋都是一臉瞭然的表情,閃出門來,垂下頭。誰都沒有出聲。
過了很久很久。實際上也許只有一分鐘左右,然而武澤卻有恍若百年的感覺。有一股沉重的情感,仿佛握緊的拳頭一般堵在咽喉,令他震顫不已,似乎馬上就要噴涌而出。武澤用力咬緊牙關,拼死阻擋那份感情。
“那些傢伙……在找樂子哪。”
老鐵用毫無起伏的聲音說。他把手輕輕伸到塑膠袋下面。真尋的肩膀微微顫抖著。
“咱們越害怕,他們越開心。是這樣吧,老武?他們正開心著哪。什麼報仇雪恨,什麼找你算帳,根本沒那麼複雜。他們只是在找樂子。”
聲音雖然還是很低,然而在那低低的聲音背後,卻別有一股炙熱。老鐵雙手捧起的塑膠袋,像是樹上的鳥窩一樣。
“傍晚時候的火災也是這樣的吧。那些傢伙偏偏跑去後院什麼都沒有的地方放火。特地挑了一個不容易燒起來的地方,公寓的火災也是。那時候房間雖說全燒光了,可是老武不是正巧外出了嗎?”
老鐵抬起沉鬱的眼睛。
“他們是在耍咱們玩兒啊。”
九
“怎麼辦,老武?”
幾個小時前剛剛在這個客廳里問過一次的問題,老鐵再度投向武澤。
“還是……只有逃啊。”
天花板上的燈沒開。兩套被褥還鋪在榻榻米上,五個人在昏暗的房間正中圍成一個圓圈。
“嗯……我本來就是老武收留的人,沒有多嘴的資格。”
老鐵抬頭望天,疲憊不堪地說。
“聽你的。”
仿佛是要追隨迴響在空虛黑暗中的那個聲音一般,旁邊響起了細微的聲響。是從一直在默默嗚咽的真尋喉嚨里漏出來的。那是她在拼死壓住噴涌的感情而發出的悲哀的聲音。
“還要……繼續忍下去嗎?”
靜靜的疑問,是不忍卒睹的真尋發出的低語。武澤不知該如何回答,只有咬緊牙沉默著。真尋卻慢慢抬起了頭。那視線中決意的強烈,仿佛在黑暗中灼然閃亮。她右手裡用力握緊的是雞冠的項圈。那是老鐵在把雞冠埋在瑞香花下面之前從塑膠袋裡拿出來、在水池裡仔細洗過之後交給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