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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代下葬的那一天,一輛底盤很低的白色轎車停在葬儀堂前面。從車窗里窺探的,是一個和火口有幾分相似的年輕男子。那雙三角眼和武澤的目光接觸的剎那,本來毫無表情的臉忽然笑了。然後轎車便那樣開走了。
那天晚上,武澤的手機響了,屏幕上顯示的是“公用電話”。按下通話鍵,把手機放到耳邊,一個從沒聽過的男性聲音低低地說:
——還沒完喲!
然後便掛了電話。
沙代的弔唁結束之後,武澤在新宿街頭找了一個倒賣戶籍的人,從他那兒買了別人的戶籍,然後和周圍切斷了關係。他厭惡所有的一切。他想逃走。從那些傢伙的手中逃走。從更可怕的報復中逃走。從死亡的回憶中逃走。為什麼自己會做那種事?像個白痴一樣,一本正經地償還超過借款數十倍的金額,還老老實實按照他們說的去做,直到逼死一個女人——最後還偷走組織的文件,由此導致自己最心愛的女兒死亡。太較真了,那種想要糾正錯誤的想法。那到底算什麼啊?善良、正義、正直,這些玩意兒有屁用啊。
在這個拿正直當傻子的世界,武澤決定,轉生化作新人,一切重新來過。但是這一回不傻了。這一回不輸了。被失敗和後悔壓爛的人形多米諾骨牌的最後一張,撿起斷掉的手腳安在身上,奮力重新站起來。
——那是七年前的事。
我是無賴。我是無賴。我是無賴。武澤每天都這樣告訴自己。他就這樣活著。他知道,不這樣的話,自己又會被丟到失敗的一側去。他知道,就像陀螺一樣,一旦轉得慢了,立刻就會失去平衡,倒在地上。
想飛啊,老鐵曾經這麼說過。雖然武澤不可能完全理解老鐵說這話的意思,但在那時候,武澤確實也有同樣的感覺。
“老武——這次的火災,你覺得也是那個高利貸組織乾的?那個,叫什麼井口的,和他有關係?”
“火口。”
武澤首先糾正了老鐵的錯誤,然後長長吐了一口氣。
“唉,我覺得沒關係吧。”
武澤想這麼覺得。
“但是剛才你說,世上到底還有萬一。”
“是啊,到底只是萬分之一啊。”
從那之後已經過了七年。到了今天,那個組織的報復又開始了——武澤並沒有把這個想法當真,不過看到公寓冒出黑煙的瞬間,那種強烈的不安猛然攫住武澤的胸口也是事實。那時候被逮捕的傢伙,現在恐怕也該釋放了吧。其中的某個人——說不定就是火口——找到了武澤的住處,然後便和七年前一樣,縱火燒他的房子——這樣的可能性並非絕對不存在。在豚豚亭的店主那邊打聽武澤的那個高個子男人,到底是誰呢?會不會就是曾經在那個被武澤一手顛覆的高利貸組織工作過的人?或者,就是火口本人?
——還沒完喲!
那聲低語,至今還在武澤的腦海中迴響。
“對了老武,明天怎麼過?”
老鐵抬頭望著白茫茫的天空。慢悠悠的聲音,讓武澤稍稍有些安心。
“怎麼過呀……做生意用的衣服道具什麼的,全都燒了啊。”
“只能從頭再買了吧,按照緊要順序一點點來。還好西裝咱們兩個都穿在身上……啊,不對,買衣服之前先要找到住處。老武,首先得找個住的地方,然後才談得上從頭再來啊。”
“從頭再來嗎……”
武澤輕輕嘆了一口氣,抽了抽鼻子。
“老鐵,我是無賴吧?”
突如其來的一問,老鐵用快要睡著般的眼睛看了武澤半晌,然後才說:“我覺得是。”
二
第二天天氣很好。
“喂,老鐵,起來了。”
武澤搖醒睡在旁邊的老鐵。拿英語辭典當做枕頭的老鐵,在射入天鵝肛門的朝陽中翻了個身,不情不願地支起上半身,皺著眉說:“好疼……老武,你背後不疼嗎?”
“疼啊。不知道這樣子還要多少天。早點找個住處吧。”
“找到地方之前,至少找個旅館住吧。”
“手邊的錢不多,別那麼奢侈。”
“打倒奢侈!對了老武——”
老鐵的海豚嘴大大張開打了個哈欠,一邊哈氣一邊伸懶腰。
“打算在哪邊找住處?”
“還沒決定——嗯,還在這附近的話不太好吧。突然碰上公寓的房東可不好辦。火還燒著就跑掉了。”
“是啊。而且弄不好還會遇上更可怕的傢伙。”
“誰?”
“井口。”
“火口。”
武澤盡力不去想這件事,打斷老鐵的話,站起了身子。老鐵也站了起來。兩個人鑽出天鵝的肚子,在附近的便利店買了麵包和罐裝咖啡。
“老武,這次去荒川那邊怎麼樣?靠近河邊的地方。”
“哪邊?”
“喏,足立區南邊。有好幾條電車線。”
“哦,那邊啊。”
那邊也不錯吧。房租好像也比較便宜,是常盤線還是京成線來著,反正不用轉車就能到上野了。對於掙零花錢來說,上野是個很不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