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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迪床邊倒置的柳橙木條箱上面,放著一堆匿名戒酒協會的書——《戒酒書》、《十二階段與十二傳統》,幾本小冊子,還有一本薄薄的書,叫做《清醒地過日子》,還有一本聖經,上面寫著這是一本獻給瑪麗·史坎蘭的聖禮,另一頁的家族表表明瑪麗·史坎蘭嫁給了彼得·約翰·鄧菲,而他們的兒子愛德華·托馬斯·鄧菲在他們結婚後一年四個月降生。
我翻著聖經。書在第二章打開來,埃迪在那兒藏了兩張二十元鈔票。我不知道該拿它們怎麼辦,我不想把這些錢拿走,可是留下也不對勁兒。我考慮好久,花的時間大概都值四十塊錢了,然後把鈔票夾回聖經里,再把聖經放回我原來發現的地方。
他的衣柜上頭有一個小錫盒,裡面有幾個創可貼,一根鞋帶,一隻空的煙盒,四十三分零錢,還有兩枚地鐵代幣。衣柜上方的抽屜裡面大半是襪子,不過還有一雙手套,羊毛做的,掌心處是皮革,另外有一個柯爾特點四五銅製手槍皮帶扣,一隻絨盒子,好像是袖扣盒,盒子裡面有一枚鑲藍色石頭的高中畢業戒指,一隻鍍金的領帶夾,還有一枚袖扣,上頭嵌了三顆小石播石,原來應該有四顆的,不過掉了一顆。
裝內衣的抽屜里塞得滿滿的,裡頭大半是短褲和T恤,還有隻手錶,錶帶缺了一半。
色情雜誌都不見了,我猜想跟著證據一起被收走了,而且大概永遠都會放在哪個地方的倉庫里。我沒找到其他任何色情雜誌或性玩具。
我在他褲子的口袋裡發現他的皮夾。裡頭有三十二元現金,一隻保險套,還有一個時代廣場附近那種廉價商店出售的身份證明卡。通常買這種卡片的都是一些想偽造假身份的人,其實根本騙不了任何人。埃迪倒是老老實實地都填上了他的真實姓名和地址,生日也跟家族《聖經》上頭寫的一樣,還有身高、體重、發色、眼珠顏色等等。這好像是他唯一的身份證明,他沒有駕駛執照、沒有社會安全卡,就算他在綠天監獄領到過一張,大概也早丟了。
我又找了衣櫥里的其他抽屜,檢査了冰箱,冰箱裡有些餿掉的牛奶,我倒掉了,裡頭還有一條麵包,一罐花生醬和果凍。我站在一張椅子上,檢查廁所上方的架子,發現了一些舊報紙,一隻鐵定是他小時候用過的棒球手套,還有一盒沒拆開的教堂奉獻蠟燭,放在一個乾淨的玻璃盒裡。廁所的衣服袋子裡沒發現任何東西,兩雙鞋子和壁櫥里套鞋也是空的。
過了一會兒,我拿了一個塑料購物袋把聖經、匿名戒酒協會的書、還有他的皮夾一起裝進去,其他東西都沒動,然後離開那兒。
我鎖門時聽到了一個聲音,有個人在我背後清喉嚨。我轉身看到一個女人站在樓梯口。她個子很小,一頭灰發,眼睛在厚眼鏡後頭顯得奇大。她問我是誰,我告訴她我的名字,說我是偵探。
“可憐的鄧菲,”她說,“我知道他和他父母親以前過的是什麼日子。”她跟我一樣提著一隻裝滿雜物的購物袋。她把袋子放下,在皮包里翻鑰匙。“他們殺了他。”她沉痛地說。
“他們?”
“是啊,他們會殺了我們所有人。可憐的格羅德太太就住在樓上,他們從火災逃生口爬進去,割斷了她的喉嚨。”
“什麼時候的事情?”
“還有懷特先生,”她說,“死於癌症,臨終前又蒼老又黃,你會以為他是中國人。我們很快就都會死掉,”她說,雙手戰慄著、甚至帶著點喜悅地絞著,“一個都逃不掉。”
薇拉回來時,我已經泡了一杯咖啡,正坐在廚房餐桌旁。她走進來,放下工具箱,說:“不要吻我,我一塌糊塗。老天,真是個髒活兒。我得打開浴室的天花板,結果一大堆垃圾就掉下來。”
“你怎麼學會修水管的?”
“事實上我不會。我很會修東西,過去幾年斷斷續續學會了幾種技能。我不是水管工人,不過我知道要先關掉開關,找出漏水的地方,我也會補破洞,而且也真能補好——至少可以撐一陣子不會再漏。”她打開冰箱拿了一瓶貝克啤酒,“這工作會讓人口渴,石膏粉末都跑進喉嚨,我相信會致癌。”
“幾乎每樣東西都會致癌。”
她打開啤酒,就著瓶口灌了一大口,然後從滴水籃里拿了個玻璃杯倒滿啤酒。她說:“我得沖個澡,不過首先我要坐下來休息兩分鐘。你等了很久嗎?”
“只有幾分鐘。”
“你一定在樓上花了很多時間。”
“我想一定是。然後我又花了一兩分鐘做一場奇怪的對話。”我詳細描述碰到那個灰發老婦人的經過,她點點頭表示認得。
“那一定是曼根太太,”她說,“‘我們都會在墳墓里腐朽,死亡女神在地獄裡哭號。’”
“你學得很像。”
“我的模仿本領不如修水管有用。她是這裡住得最久的住戶,一直就住這裡,我想她甚至可能是在這棟公寓裡出生的,已經八十多歲了,你看呢?”
“我不太會猜人家的年紀。”
“唔,如果她要買敬老票看電影的話,你會跟她要年齡證明嗎?她認識每個鄰居,每個老人,這表示她總是去參加葬禮。”她喝乾了杯中的啤酒,又把瓶里剩下的倒進去。“跟你講一件事,”她說,“我不想永遠活著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