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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詹金斯·洛伊德屬於哪一類。我認識他的時候他通常都醉熏熏的,卻假裝自己很清醒。他常去阿姆斯特朗酒吧,就在西五十七街和五十八街之間的第九大道上。他總是喝杜華牌蘇格蘭烕士忌加蘇打水,可以喝上整天整夜而面不改色。他喝了酒從不提高嗓門、不出醜、不會摔下椅子。到了夜深時分他或許說話會有點不清楚,但也不過就是這樣。戲劇家、羔羊,或修士,他喝酒像個紳士。
死得也像個紳士。他死於食道破裂時,我正自己一個人在喝酒。想不到這會是酒鬼的死因,不過我也沒聽說過哪個不喝酒的人因此而死。我不確定造成食道破裂的確切原因,也許是多年來從食道灌酒的累積後果,也許是每天早上總要吐一兩次造成食道緊繃所致。
我已經很久沒想到莫里斯·詹金斯-洛伊德了,現在想到他,是因為我正要去參加匿名戒酒協會的聚會,地點就在一棟建築的二樓,那兒曾經是羔羊俱樂部的會址。這棟位於西四十四街的高雅白色建築,幾年前成為羔羊俱樂部無法負擔的奢侈品,於是他們賣掉房子搬到中城,和另一個社團共用辦公室。有個教會組織買下了這個產業,現在成了實驗劇場,並提供其他教會活動使用。星期四晚上,戒酒協會的“新開始”團體會象徵性地付點錢作為會議室的使用費。
聚會從八點半到九點半。我提早十分鐘到那兒,向會議主席作了自我介紹,然後倒了咖啡,坐在他指定的位置。這個長方形的大會議室里放了十張六腳桌子,我的位置離門很遠,就在主席旁邊。
到了八點半,大約有三十五個人圍著房間裡的桌子各自坐下,用保麗龍杯喝咖啡。主席宣布會議開始,念了戒酒協會開場白,然後叫一個人念了“戒酒書”第五章的一部分。他又宣布了幾件事——周末上西城有一個舞會,默里希爾區有一個團體的周年慶,艾樂儂屋成立了一個新團體,第九大道猶太教堂的那個團體,因猶太假期取消下兩次聚會。
然後主席說:“我們今晚的演講人是馬修,來自‘戒酒很簡單’團體。”
我很緊張,那是當然的。一踏進這個地方我就開始緊張。每回我當演講人時就會這樣,不過緊張會過去。他介紹我時,全場響起一陣禮貌的掌聲,掌聲停息後,我說:“謝謝,我名叫馬修,我是個酒鬼。”然後緊張就消失了,於是我坐在那兒開始講我的故事。
我講了大約二十分鐘,不記得說了些什麼。這種情況下基本上你就是講以前如何如何,接著發生了些什麼事,然後現在如何如何。我就是照葫蘆畫瓢,不過每回講的內容都不一樣。
有些人的故事極富啟示性,有資格登上有線電視台。他們會告訴你他們以前在東聖路易斯如何貧困潦倒,如今他們是前途遠大的總裁。我沒有這類故事好講,我還是住在原來的地方、做原來的事情維生。不同的是我以前喝酒現在不喝,這就是我所得到的啟示。
我說完後,另一輪掌聲響起,然後大家傳遞籃子,每個人在裡頭放個一塊或兩毛五或什麼也不放,算是場租和咖啡費用。休息五分鐘後,會議重新開始。每個聚會的形式不一樣,這個聚會是全場每個人輪流講話。
會議室里我認得的人大概有十個,另外還有六七個看起來眼熟。有個方下巴的紅髮女人從我曾經當過警察的事情說起。
“你可能來過我家,”她說,“警察每星期來我家一次。我和我丈夫喝了酒會打架,有些鄰居就打電話報警。然後警察會跑來。有個警察連續來了三次,我們就搭上了,他跟我也打架,又有人打電話找警察。那些人總是打電話叫警察來找我,就算事情是因為我跟一個警察在一起引起的也一樣。”
九點半我們念過主禱文後結束聚會。幾個人過來跟我握手並謝謝我帶頭髮言。其他大部分人都匆匆忙忙衝出大樓,急著要抽菸。
外頭是涼爽的早秋。溽夏已過,涼快的夜晚令人舒暢。我向西走了半個街區,有個男人從路旁的一戶門洞裡走出來,問我能不能給他點零錢。他穿著不配套的長褲和西裝外套,腳上是一雙破球鞋,沒穿襪子。他看起來三十五歲,不過可能更年輕。街頭生活會讓你變老。
他需要洗個澡、刮個鬍子、理個髮。他所需要的遠超過我所能給的。我給他的只是一塊錢。我從褲口袋裡摸出來,放在他手心裡。他謝我並說上帝保佑我。我又開始走,快走到百老匯大道轉角時,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我轉頭,認出喊我的是一個叫埃迪的傢伙。他剛剛參加了那個聚會,我偶爾也會在其他聚會上碰到他。他急步跟上我。
“嘿,馬修,”他說,“想不想去喝杯咖啡?”
“我開會時喝過三杯了,還是直接回家吧。”
“你往北走?我跟你順路。”
我們從百老匯大道拐到四十七街,穿過第八大道,右轉繼續朝北走。沿路有五個人跟我們要錢,我拒絕了其中兩個,給了其他三個每人一塊錢,並得到他們的致謝和祝福。第三個人拿了錢並祝福我之後,埃迪說:“天啊,你一定是全西區最心軟的人了。你怎麼搞的,馬修,你不能說不嗎?”
“有時候我會拒絕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