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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始說起別的事情,可是他抓住我的手臂,拉著我站在人行道邊緣。“我們過馬路吧,”他說,“除非必要的話,我不想走過那個地方。”
他指的是葛洛根開放屋,櫥窗里綠色的霓虹燈閃著豎琴牌麥酒和健力士啤酒的矮胖桶子標誌。“我以前常常去那兒,”他解釋,“現在我連經過都不願意。”
我知道那種感覺。有一陣子我日夜都待在阿姆斯特朗酒吧,於是第一次戒酒的時候,我故意繞路避免經過那裡,要是非經過不可,我就避開不看,加快腳步,好像不這樣的話,我就會不由自主地被拉進去,就像鐵被磁鐵所吸引。後來阿姆斯特朗的房租到期,搬到了往西一個街區的第十大道和五十七街交叉口,原來的地點換成了一家中國餐館,我的生活就少掉了一個麻煩。
“你知道那家店的老闆是誰嗎,馬修?”
“叫葛洛根的什麼人吧?”
“好幾年前就不是了,那是米克·巴盧的店。”
“你是說那個‘屠夫’?”
“你認識米克?”
“不只見過,也聽過他的大名。”
“是,他很有名。店的執照上登記的不是他的名字,不過那是他的店。我小時候跟他兄弟丹尼斯很熟,後來他死在越南了。你當過兵嗎,馬修?”
我搖搖頭,“警察不用當兵。”
“我小時侯得過肺結核,當時不知道,不過照X光檢查出一些東西,所以不用當兵。”他把菸蒂丟進陰溝里。“這是個避免當兵的方法,不過現在行不通了。”
“你那時候時機不錯。”
“是啊。他人不錯,我是說丹尼斯。他死了之後,我曾經幫米克做過事。你聽過他的故事嗎?”
“聽過一些。”
“你聽過保齡球袋的故事嗎?那裡頭裝了些什麼的故事?”
“我不知道該不該相信。”
“我當時不在場。不過幾年前,有一回我在一個地下室,就離我們現在站的地方兩三個街區遠。有個傢伙,我忘了他做過什麼,一定是告了某個人的密。他們就在燒垃圾的火爐房,用曬衣繩把他綁在一根柱子上,嘴巴塞起來。米克穿上他的白色屠夫長圍裙,從肩膀到腳都遮住的那種。圍裙是純白色的,除了上頭的污漬。接著米克拿起一支棒球棍,開始痛揍那個傢伙,血噴得到處都是。之後我在開放屋看到米克穿那件圍裙,他很喜歡穿,就像剛下班的屠夫衝進酒吧迅速喝杯酒。‘看到這個沒?’米克會指著一塊新的污漬說,‘知道這是什麼嗎?這是告密鬼的血。’”
我們到了葛洛根開放屋南邊那個街區的角落,然後再穿過第十大道。他說:“我不是什麼黑道老大,可是我混過。我是說,操,投票給艾貝·比姆大概是我做過的最光明正大的事情了。我已經三十七歲,而我唯一有社會安全卡的時候是在綠天監獄期間,我在那兒被派去洗衣房工作。工錢大概是三毛錢一小時吧?總之是這類荒謬的數字,還要扣稅、扣社會福利保險金,所以我就領到社會安全卡了。之前我從來沒有過,之後我也從沒用過。”
“你現在有工作了,不是嗎?”
他點點頭,“一些雜事。幫兩家酒吧做打烊後的清潔工作,丹·凱利餐廳和彼得氏全美餐廳,你知道全美餐廳嗎?”
“那種平價酒吧,我常常鑽進去快快喝杯酒,不過從來不會在那兒久待。”
“就像去旅行休息站,我以前很喜歡走進一家酒吧,迅速喝杯酒,然後再出來面對真實世界。反正,我是半夜或凌晨去這兩家酒吧,打掃乾淨,把垃圾清掉,把椅子歸位。格林威治村那邊有個貨運公司偶爾會派給我一些白天的工作。不是正式的工作,做這類工作不需要社會安全卡,我勉強還可以混下去。”
“是啊。”
“我的房租很便宜,吃得也不多。我一向吃得不多,那我怎麼花我的錢?夜總會?時髦衣服?拿去當遊艇的油錢?”
“聽起來你過得不錯。”
他停下腳步,轉頭看著我。“是啊,可是我說的都是一團爛屎,馬修。”他把手插進口袋,低頭看著人行道。“問題是,我不知道我是否願意告訴任何人我在做些什麼。跟自己承認,沒問題,就像我已經知道的,對吧?這不過是誠實面對真相而已。可是跟上帝承認,這個嘛,老兄,如果沒有上帝的話,那就沒有區別了;而如果有個上帝,他就是無所不知,所以這部分也好解決。可是跟另外一個人坦白一切,操,我不知道,馬修。我做過一些會把你嚇跑你的事情,而且某些事情有牽涉到別人,我不知道我自己對這一切有什麼感覺。”
“很多人都是找神父進行這一個階段。”
“你是說告解?”
“我想有點不一樣。你不是想尋求正式的解答,來解除你心裡的負擔。你不必是天主教徒,也不必去教堂。你甚至可以在匿名戒酒協會裡,找個了解這個課程的神父。就算他不了解,照規矩他也不能透露你告解的內容,所以你不必擔心他會說出去。”
“我想不起上一次去教堂是什麼時候了。等一等,你聽到我剛才說的話了嗎?天啊,我一個小時前才去過教堂。我有好幾個月都每天去教堂地下室一兩次,可是上一次去教堂的大廳……這個嘛,我過去幾年去參加過幾次婚禮,天主教婚禮,可是我沒有領聖餐。我想我上次告解,已經是至少二十年前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