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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她出去買過東西。除了咖啡之外,她還買了果汁和汽水。我喝可樂,她拿了瓶貝克啤酒出來給自己,可是開瓶之前,她先問我會不會覺得困擾。
“當然不會。”我說。
“因為再沒有比啤酒更配中國菜的了。馬修,我這麼說沒關係嗎?”
“什麼?啤酒跟中國菜很配?噢,這有待商榷,我想有些葡萄酒商會不贊同。不過又怎樣?”
“我不確定。”
“打開你的啤酒吧,”我說,“坐下來吃飯。”每樣菜都很好吃,蝦仁果然就像她保證的那麼棒。她用隨著食物附送的免洗筷子吃,我一直不會用,便還是用叉子。我告訴她,她筷子用得很好。
“很容易的,”她說,“只是需要練習,來,試試看。”
我試了,可是手指不靈光,筷子老是交叉,我沒辦法把食物送進嘴裡。“這可以讓節食的人使用。”我說,“它讓你覺得使用這種工具吃飯的人,一定發明了叉子。他們還發明其他東西,義大利面、冰激凌,還有火藥。”
“還有棒球。”
“我還以為是俄羅斯人發明的。”
就像她預言的,我們吃得精光。她清理桌子,打開第二瓶貝克啤酒。“我得習慣新的規則,”她說,“在你面前喝酒讓我覺得有點滑稽。”
“我會讓你不自在嗎?”
“不會,可是我怕是我會讓你不自在。我不知道談論啤酒配中國菜有多棒是否妥當,喔,我不知道。這樣談喝酒沒關係嗎?”
“你以為我們聚會時都在幹什麼?全都在談喝酒。有些人談酒的時間,比我們以前喝酒的時間還要多。”
“可是你們不會告訴自己那有多可怕嗎?”
“有時候會。有時候我們也會告訴彼此以前喝酒有多棒。”
“真想不到。”
“這很平常,而且大家還會當成笑話講,他們會談論發生在自己身上最倒霉的事情,大家聽了就大笑。”
“我從沒想到會是這樣,沒想到會變成笑話。我還以為應該會談談上吊屋的繩子。”
“上吊屋,”我說,“那可能是談話的主題吧。”
稍後她說:“我一直想把那束花拿進來。真是瘋了,這兒根本沒地方擺,最好還是留在廚房。”
“反正明天早上還會在那兒。”
“我真像個小孩,對不對?我可以跟你說一件事情嗎?”
“當然可以。”
“老天,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好吧,開了那樣的頭我就非說不可了,對不對?從來沒有人送過花給我。”
“真是難以相信。”
“怎麼會難以相信?我花了二十年,把自己的心和靈魂奉獻給了政治革命。激進的革命分子不會送花給彼此的。我的意思是,我們會談到你們這些多愁善感的中產階級,你們這些墮落的後資本主義者。毛澤東說過百花齊放,但那不表示你就應該摘一把花,帶回家給你的甜心,你甚至連甜心都不該有。如果這段感情不能為黨服務,那你就不該去經營。”
“可是你好幾年前就脫離那個組織,跑去結婚了。”
“嫁給一個老嬉皮士。長頭髮,衣服上鑲著鹿皮流蘇,還有珠子。他牆上應該掛個一九六七年的日曆。他很幸運活在六〇年代,從來不知道那個時代已經終結了。”她搖搖頭,“他從不帶花回家。會帶花尖,但不會帶花。”
“花尖?”
“整株大麻藥性最強的部分。如果你想知道的話,正式的名字應該是印度大麻。你抽大麻嗎?”
“不。”
“我好幾年沒抽了,因為我怕那會導致我又回頭去抽菸。好笑吧?一般人都是恐嚇說抽大麻會導致你去吸海洛因,我怕的卻是會致使我去抽香菸。不過我從來就不那麼喜歡大麻,我從來就不喜歡失控的感覺。”
早晨時,花還在那兒。
我原來沒打算留在那兒過夜的,可是一開始我也沒打算去找她。時間就這麼從我們之間流逝,我們談談話,或者分享寧靜,聽聽音樂,聽聽雨。
我先醒了。我作了個喝醉的夢,這沒什麼好稀奇的,只不過我已經好一陣子沒作這樣的夢了。細節在眼睛張開的那一刻便已忘光,可是我記得夢裡有人給我一瓶啤酒,我想都沒想拿來就喝,等到想起自己不能喝酒時,人已經醉了一半了。
我醒來時不確定那只是個夢,也不完全確定自己身在何處。時間是清晨六點,雖然還可以倒頭回去睡,可是我不想,因為怕又回到那個夢境裡。我起床穿衣服,沒沖澡,免得吵醒她。正在綁鞋帶時,我覺得有人在看我,轉頭看到她正盯著我。
“還早,“我說,“再睡一下,我晚點再打電話給你。”
我回到旅社,前台那邊有個我的留言。吉姆·費伯打過電話來,不過現在回電太早了。我上樓沖澡刮鬍子,然後在床上躺了一分鐘,竟打起瞌睡來。我根本不累,卻睡了三個小時,才頭昏腦脹地醒來。
我又沖了個澡讓自己清醒點,然後打電話到吉姆的店裡找他。
“我昨天晚上沒看到你,”他說,“只是想知道你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