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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西。”
“蒙西,就是那兒。”他看著手上的威士忌,然後喝了一口。我很少喝愛爾蘭威士忌,但此刻我忽然回憶起那種味道了,不像蘇格蘭威士忌那麼沖,也不像波本那麼順。我喝光杯里的咖啡,好像在服解藥似的一口吞下。
他說:“我知道他在撒謊。我給他一點時間解除他的緊張,然後昨天晚上,我載他往城北方向開了好遠,然後把事情全給問清楚了。我們到艾倫威爾那個農莊去,他就是把她帶到那兒的。”
“什麼時候?”
“七月的什麼時候吧。”他說,“他帶她去那兒一個星期,想在她回老家之前好好招待她一下。他說,他給了她一點古柯鹼,結果她的心跳就停止了。他說,她沒吸食那麼多,可是古柯鹼很難講,偶爾不小心就可能會送你上西天。”
“她就是這樣死的?”
“不是,因為這個混蛋還在撒謊。後來他又改變說法,說他帶她去農場,告訴她為什麼她必須回家。結果她拒絕了,當時她喝醉了,又生氣,就威脅說要去找警察,而且吵得聲音很大。他擔心吵醒照管農場的那對夫婦,想讓她安靜下來,揍她揍得太用力了,結果她就死了。”
“可是這也不是實情,”我說,“對吧?”
“嗯。因為他幹嘛開車帶她到一百里之外,告訴她說她必須搭飛機離開?老天,撒這種蹩腳的謊!”他露出獰笑,“可是,你知道,我不必讀他的權利給他聽。他沒有保持沉默的權利,也沒有請律師的權利。”他的手不自覺地摸到他圍裙表面的一塊暗色污漬上。“他說了。”
“說些什麼?”
“他帶她去那兒,殺了她,那是當然。他說她絕對不會答應回家的,他聽她說過,她只是發誓她一定會保守秘密。他帶她去農場,把她灌醉,然後帶她到外頭,在草地上跟她做愛。他把她的衣服脫光,和她一起躺在月光下。辦完事後,她還躺在那兒,他就拿出一把刀給她看。‘這是什麼?’她說,‘你想幹什麼?’然後他就刺死了她。”
我的咖啡杯空了,我拿著杯子到吧檯讓酒保加滿。踩在地板上,我想像著腳下的鋸木屑都滲了血。我覺得自己看得見聞得到那些血。可是我唯一看見的,只不過是溢出來的啤酒,而我聞到的,也只不過是外頭飄進來的肉味而已。
我回到座位時,巴盧正在看我前幾天給他的那張照片。“她真是個俏妞兒,”他淡淡地說,“本人比照片漂亮,活潑得很。”
“生前是這樣。”
“沒錯。”
“他把她丟在那兒嗎?我想安排把她的屍體送給她父母處理。”
“不行。”
“有一個方法不會引起調查。我想如果我跟她的父母解釋,他們應該會合作。尤其是如果我告訴他們,正義已經得到伸張。”這些話聽起來很做作,不過的確出自真心。我凝視著他,“正義的確已經得到伸張了,是吧?”
他說:“正義?正義被伸張過嗎?”他皺起眉頭,盯著威士忌思索著。“你這個問題的回答是,”他說,“是的。”
“我也是這麼想。可是屍體——”
“你不能拿走,老兄。”
“為什麼不行?他沒說埋在哪裡嗎?”
“他根本沒埋掉。”他放在桌上的一隻手握成拳頭,指節都泛白了。
我等著。
他說:“我告訴過你農場的事情。它在鄉下,那裡的兩夫妻姓歐馬拉,他們很喜歡做農場的事情。妻子很會種菜,到了夏天他們就會不斷給我很多玉米和番茄,還有苦味小黃瓜,他們總是要硬塞苦味小黃瓜給我。”他的拳頭鬆開,掌心朝下按著桌子。“他養了些牲畜,二十來只豪斯坦種的乳牛。他靠賣牛奶賺錢維生。他們也想送我牛奶,可是我要牛奶幹嘛?不過他們的雞蛋真不錯。他還養了些土雞。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這代表他們得辛辛苦苦才能維生。老天,我想這對他們有好處。那些蛋黃都是深黃色,接近橘色。哪天我給你一些雞蛋。”
我一言不發。
“他也養豬。”
我喝了口咖啡,有一剎那我嘗到了波本威士忌的味道。我想,他可能是趁我離開時加在我的杯子裡的。不過這當然是胡思亂想,我離開時是帶著杯子的,而且桌上的酒瓶里裝的是愛爾蘭威士忌,不是波本。只是我已經很習慣喝咖啡時有這種錯覺,我的記憶產生了種種變化,讓我覺得腳下的鋸木屑里有血,讓我的咖啡里冒出波本味。
他說:“每年都會有幾個農夫喝醉了跑到豬舍,有時候就醉倒在那兒,你知道接下來他們怎麼樣嗎?”
“告訴我。”
“豬就把他們給吃掉了。豬會這樣的。鄉下有人會宣傳說他收集死牛死馬,替你處理動物屍體。豬需要一些葷的食物,你懂吧。吃了以後會長得更肥。”
“那保拉——”
“唉,耶穌啊。”他說。
我想喝杯酒。一個人想喝酒有一百個理由,但我現在想喝,是基於最基本的原因。我不想感覺自己此刻所感覺到的,我心裡的聲音告訴我,我需要喝杯酒,不喝酒我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