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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啊,這裡和奎斯奇亞那個鬼地方就是不一樣!”托尼舉起酒杯,好像在慶祝自己從監獄裡逃出來一樣。
“你不喜歡那裡嗎?”我沒想到托尼在奎斯奇亞生活得一點也不開心。他突然從普林斯頓大學離開後就找到了銀行的工作,算是很幸運了。
“你喜歡嗎?”托尼的眼神乞求著同情。
“嗯……”
“老實說吧。春天或冬大在那裡待上一個月還行——不過你得忍受那裡又是雨又是風的天氣——一月份還有點陽光。你怎麼能受得了在那裡住一年多的時間?整天都得忍受著酷熱的大氣,簡直是在地獄裡受煎熬。到了雨季更糟,你的心肝脾肺和靈魂都在體內發霉了,你接觸的每一樣東西都像在土耳其蒸氣浴里蒸過了一樣,你是怎麼挨過來的?還有那裡的人——什麼種族都有,既貧窮又迷信,還有一些背井離鄉去那兒打工和犯了法逃到那裡去的人。冬天的時候,看到遊客來了又走了,而你卻還得繼續留在那兒,心裡是什麼滋味?那感覺就像待在監獄或精神病院看著絡繹不絕的拜訪者一樣,對嗎?天啊,無名小鎮就是無名小鎮,無論它在堪薩斯州還是在赤道上,一點分別也沒有。幾隻芒果、幾朵西番蓮花和海盜故事就能令它變得偉大嗎?那裡的人除了窺探別人的隱私再沒有什麼娛樂活動了。再想想那些報紙吧,一周也不更新一次,雜誌要等上一個月才能看到新的,電影一年到頭就那麼幾部。在那種與世隔絕的環境裡,你甚至聽不到像樣的廣播節目。”
一直守候在桌邊的服務生為我們打開桌上罩著粉色燈罩的檯燈。我沒注意到天這麼快就暗下來了。
“真不知道你原來是這麼想的。”
“你不知道?”他發出刺耳的笑聲,“我第一次去那兒度假就受不了了,我下定決心要來紐約度假。我與外界的一切失去了聯繫——最新的觀點、最酷的用語、最流行的笑話——但我現在來了,我要盡情享受這裡的一切,為曼哈頓乾杯!”他喝光了酒杯里的酒。
服務生就在我們旁邊。我搖了搖頭,托尼又要了一杯雙份馬丁尼酒。“我要花天酒地樂一樂,”他說,“這是我被放逐一年之後恢復自由的頭一晚。”
“你得獨自享樂了,”我提醒他說,“我還要趕九點四十三分的火車。”
“你不能乘晚一班的火車嗎?來吧!看在朋友的分上!”
“你知道,這麼短的時間內我預訂不到新的火車票。今天不行。”
“好吧。就當我沒說過。我還有其他朋友。我去給他們打電話。”
又一杯雞尾酒被端上桌,我發覺自己沒有之前那麼抗拒了。喝慣了奎斯奇亞一成不變的甜味朗姆酒,這杯雞尾酒的味道好像特別刺激。“托尼,如果你這麼討厭那裡,為什麼還待在那兒?”
“因為工作。”托尼一邊選開胃冷盤一邊說。我注意到這裡有黑色的魚子醬和帶塊菌的鵝肝醬。自從戰爭爆發以來,奎斯奇亞就買不到這些食物了。我過去不常吃這種美味佳肴。托尼倒是經常吃。
“現在,有三百多萬人待業。”托尼品了口鵝肝醬說,“退伍軍人都閒著。我的名譽被毀了,普林斯頓一腳把我踢出來。如果不是魯伯特,我的日子一定不好過。你知道,我老爹退休了,靠投資得來的收入生活。他整天像鷹一樣盯著報表,每次有什麼投資跌了一點就心慌意亂。”
“你以後會一直待在奎斯奇亞嗎?”我問道。
“老天啊,當然不會!一直住下去我會開槍自殺的。我只在奎斯奇亞待三年,然後去紐約或芝加哥。魯伯特和我的老闆私下約定過,現在他死了,但我相信對我沒什麼影響。我已經在那兒待了一年了,還有兩年。我唯有咬緊牙關,為自己祈禱了。”
我把目光投向窗外,夜色已經悄然降臨了。此時的紐約如同貴婦人一般珠光寶氣——燈火通明的街道在深藍色群星閃耀的夜空下盡情釋放著光芒。
為了看得更清楚,托尼關掉了桌上罩著粉色燈罩的檯燈。“聖安德魯或皮特維亞從沒有過這番景象,”他小聲說,“世界上其他任何地方也沒有。”
“你真是被慣壞了。”我不客氣地說。他信口提到的退伍軍人讓我有點不高興。過去的幾年裡,其他年輕人經歷著比在加勒比海地區住三年更嚴酷的考驗,他們中的一些人沒能在這場考驗中倖存下來。
托尼算不上聰明人,但在社交方面的悟性還不錯。哪怕對方心理起了一點點變化,他都能覺察到。他從不放過聲音或舉止上最微小的細節。
“很抱歉惹你生氣了。”他像孩子一樣後悔地笑了笑,“第一天解放,太高興了,所以多喝了兩杯。”
到了上咖啡和甜酒的時候,我已經開始打哈欠了,托尼還沒有盡興,想到舞池裡轉一圈。
“差一分鐘九點了,”我提醒他說,“火車還有四十四分鐘就要開了。”
“還有很多時間,”他堅持說,“從這兒到車站只需要十五分鐘。”
錶針指向了九點二十分,我實在忍不住了。“如果你願意留在這兒就留下吧,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