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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林斯特隆問道。
道森嘲諷似的笑了笑:“如果您的膚色像我一樣黑,會不會介意留在美國?想想看吧。我是個黑白混血。像我這種人,在哪都找不到自己合適的位置。但是,南美洲不同。我們都能說一口流利的法語和西班牙語。我們不是純血統的黑人,我們的膚色比西班牙人深一些。在南美洲,我們可以自由自在,無拘無束,想去哪就去哪,想幹什麼就幹什麼,無論是社交還是在經濟上。我聽說一位黑人作家特意寫了一部關於南美人的小說,成了最暢銷的書,他也因此而獲得了財富,在南美洲買了房產。我寫不出最暢銷的小說。我要是去那裡,一切都得從頭開始。這就是為什麼萊斯利不喜歡這個點子的原因。唯一令她懼怕的只有貧窮,她在童年時代已經受夠了貧窮的苦。在她十三歲那年,她媽媽差點把她賣給奎斯奇亞的印度老頭子,她因此逃到了紐約。她在美國跳舞,以為這樣總有一天會賺到錢。在南美洲,她可能一事無成。這是在冒很大的風險。所以,我必須利用已知的方法在最短時間內弄一筆錢。就是這件事給我惹了麻煩。”
“什麼麻煩?”伍利茲問。
“我進了監獄。因為販賣大麻。本來六個月之後我就可以為萊斯利提供在南美洲的安定生活。但是,我被抓到了。判了兩年刑。出獄之後,我找到了現在的工作,在船上做事務長,多虧去年戰後勞動力短缺。我找了個機會,去委內瑞拉和厄瓜多轉了轉,然後找個地方落了腳。”
“為什麼你妻子要去勳爵家做女僕?”
“那只是暫時的——我隨船去委內瑞拉的時候她有事可做,等我到了那邊再給她找份正式的工作。我有很多發財的計劃。我甚至想過到英屬奎亞那的叢林裡找黃金。我比白人更能適應那種探險生活。我會像唯一生活在叢林裡的印加人一樣自由自在。我們這趟回紐約,就是想看看能不能從住在紐約的富有南美人手裡弄到點錢。”
坐在椅子上的林斯特隆突然不安地動了一下。“也許十萬美元能在沒有種族歧視的地方為你提供你要的那種新生活?”
道森不悅地笑了笑:“我和萊斯利上哪去搞到十萬美元——那麼一大筆錢?如果能有一萬美元,我們就心滿意足了,林斯特隆船長。這個數目足夠我們去冒險了。”
伍利茲拿起擺在林斯特隆桌子上的黑色錢包,在手上掂了掂。“這是凱斯小姐的錢包,在你妻子的遺物中找到的。你能解釋一下嗎?”
道森聳了聳肩:“我什麼都不知道。也許只有兩種可能性:要麼是謀殺萊斯利的兇手把它留在她那兒的,要麼是萊斯利自己從凱斯小姐那兒拿的,我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我們身上有足夠的現金,萊斯利不是傻子。她不會為了幾美元去冒坐牢的危險。她從我這兒已經知道太多有關監獄的事了。”
“為什麼在航行中這麼早就為海員之家募捐?”屋子裡問他說。
道森總能應答自如:“我擔心有些乘客可能會在皮特維亞港離開,他們有權在中途停留。”
禮貌的敲門聲打斷了他們的談話。林斯特隆大聲說:“請進!”布拉諾醫生邁著扭捏作態的小碎步走進來。
道森站起身:“您還有話要問嗎?”
“現在沒有,”伍利茲回答說,“你知道吧,任何人都不能上岸。”
“當然,先生。”
道森離開了。林斯特隆朝布拉諾醫生推了把椅子。
他的體態就像一隻海豹——窄窄的頭和脖子,肩膀平滑地過渡到寬寬的腹部和臀部,再到兩條苗條的腿和一雙小腳。他的肘部緊緊地貼在身體的兩側,胖胖的手如同海豹的鰭肢一樣在空中揮舞著。他油乎乎的頭髮就像海豹從水面探出來的濕乎乎、毛茸茸的頭一樣油光發亮。就連他那雙圓圓的濕潤的眼睛也帶著海豹般好奇的神情。
他不像伍利茲那樣能講一口地道的英語。“死因是心臟衰竭。”他一邊在扶手椅上坐下來一邊說,“請等一下,先生們。”他抬起一隻胖手,查看了一下記錄,“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所有死亡都是由心臟衰竭引起的。你們會問,是什麼引起心臟衰竭的?是毒蛇的咬傷還是為了躲避巨蝮而造成的摔傷?屍檢之後,我會更加了解。摔下樓確實使她受了傷——兩條腿骨折了,斷了幾根肋骨,還有幾處淤傷。但我相信,蛇毒才是令她送命的真正原因。”
“為什麼?”伍利茲問道,“被毒蛇咬傷而致死的概率通常很小,不是嗎?”
“是的,”布拉諾同意他的觀點,“如果受害者身體健康、心臟強健,或者蛇毒未經靜脈血管直接流至心臟——那個人就不會死。即使毒蛇咬破了血管,或者受害者的心臟原本就脆弱,如果他能保持鎮定、不加速血液循環,依舊能活下來。如果他能及時用止血帶止血,並且用嘴或吸杯把毒吸出來,生還的希望就更大了。但是,從死者的情況來看,蛇毒進入了血管,而且受害者顯然受到了驚嚇,想試圖逃走躲避毒蛇。依我看,她就是這樣摔下樓梯的。恐懼和運動加速了血液循環,使蛇毒很快流向了心臟。也許她是想躲避毒蛇,也許是去找人幫忙,誰知道呢?無論是什麼原因,我認為她是在逃跑的時候跌下樓梯的。這一摔更使她驚慌失措,進而使血液流回心臟,也把蛇毒帶到了心臟。摔斷得雙腿令她不能再走路,即使是爬也很困難。也許她當時太虛弱了,已經喊不出聲——也許她喊了救命,只是沒有人聽到——也許她昏過去了——我不知道。從傷口來看,沒有試圖把毒液吸出來的跡象,周圍沒有牙印或者鋸齒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