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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的聲音低沉而渾厚。那個深膚色的人抬起了頭。一雙顯露著成熟的眼睛冷漠地打量著我,絲毫沒有認出我是誰。又一次,我抓緊那個小架子以支撐自己的身體。無論他是否認得我,我立即認出了他是誰。這就是我在聖安德魯時透過郵局窗子看到的那張臉。我直視著萊斯利·道森的眼睛,這已經是一天中第三次見到他了。
第04章 瘋狂的同行者
黑皮沙發和木盆里枯萎的橡膠樹使主休息室的氣氛顯得很沉悶。好像航運公司從某家已經歇業的維多利亞時代的賓館——也許是古老的默里山賓館——買下了所有的家具。
我通過一道拱門,進入了二十世紀——這裡的屋頂和牆壁是由玻璃製成的,房間裡擺放著幾把柳條椅,幾塊用草編成的小毯子和幾張蓋著方毯的桌子,都是灰顏色的。一開始,第二間休息室和剛才那間一樣顯得空蕩蕩的。後來,我看到了一個男人的後腦勺和一對映襯在渾濁的紫水晶般暮色的天空下的一對年輕人肩膀的剪影。在微弱的燈光下,淡綠色的海面很平靜,掀著白色的小浪花。開始起風了。
“托尼!”我挽起了他的一隻胳膊,“謝天謝地,只有你一個人在這!我——”
我沒再說下去。那個人低頭看著我,他不是托尼。
他眼睛裡流露出的友善和緊閉著的小嘴顯露出的堅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發笑的嘴唇向上撅起,上下之間沒有縫隙。他的眼睛靈活地動著。
我放下他的胳膊:“很抱歉。我還以為你是托尼·布魯克呢。”他機敏地往旁邊一閃。他依然在微笑,但笑容里透露出他性格中好鬥的一面。你幾乎能猜到,像他這樣的人,肩膀上應該會有傷口。
“沒什麼可抱歉的。”他說話的聲音平靜而低沉,“我很榮幸。托尼要比我年輕十歲。”
“你認識他?”
“在奎斯奇亞誰不認識他?他是個熱愛交際而且自負的年輕人。”
“哦,你在這兒!”托尼穿過拱廊走進來。
“我一直在催乘務員,”他說,“酒水就來。你認識詹姆斯·舍伍德嗎?你喝什麼,詹姆斯?”
“我已經叫了喝的。”舍伍德說。
我們來到一張桌旁,桌上蓋著綠松石和赤褐色相間的方毯。我和托尼坐下來。舍伍德四肢伸開倚在座位上。他看上去很懈怠,很頹廢。不僅僅是因為他磨損了的袖口、下巴上短而硬的胡楂兒和鬆弛的肌肉給人以這種印象。更重要的是他的眼神、他的聲音和他的舉止里所透露出的那種微妙的細節。他身體裡似乎有東西想要喊出聲來:讓你,我,還有整個宇宙見鬼去吧!
“你把包裹放在事務長那兒了嗎?”托尼滿不在乎地問。即使一個蠢人也能意識到這裡有事發生。況且,舍伍德可不是傻子。
“沒有。”我簡要地回答說。
托尼垂下了下巴。
“但——但是——看在上帝的分上——為什麼不那麼做?”
我看著托尼,暗示他別再說下去。一名乘務員舉著托盤走進休息室,托盤上放了三杯酒。像奎斯奇亞的印度教教徒一樣,他有著藍黑色的頭髮和青銅色的膚色。
他為我們端上了酒,然後離開了。托尼說:“奎斯奇亞有很多奇怪的種族。讓人心裡發毛。”
“為什麼?”舍伍德的語氣裡帶著質疑。
“因為……”托尼在腦子裡搜尋著合適的詞語,“有些亞洲人的眼睛裡有種表情,使人覺得他們比你懂的事情多,他們能活上千歲。”
舍伍德笑了。
我說:“來這兒旅遊的人通常都會有這種想法。如果你能更深入地了解奎斯奇亞,你會發現這個地方很無聊,很傳統。這裡的人比英國人還要保守。”
“是嗎?”舍伍德把目光轉向我,“你在奎斯奇亞住哪兒?”
“我和一些朋友住在一起——勳爵和勳爵夫人家。”
舍伍德臉上淡淡的、惹人發笑的笑容不見了。他的嘴透露著堅毅、嚴肅。連他的眼睛也變得更加冷漠了。
“魯伯特勳爵嗎?”
他還是用同樣質疑的腔調說話。
“是的。你認識他?”也許現在討論這個有點傷感,但我認為和他談論魯伯特會是個不錯的話題。
“不認識。”舍伍德喝完了那一小杯白蘭地,站起身來,“我對和誰來往非常挑剔。”
他溜達著朝拱廊走去,懶洋洋的身體每一處線條都透露著傲慢和無禮。
“怎麼這麼——粗魯!”我大聲說。托尼聳了聳肩膀,“他只是不喜歡魯伯特而已。”
“為什麼?”
“很多人都不喜歡魯伯特。你怎麼處置那件包裹了?”
舍伍德所在的位置仍然能聽到我們的談話。我怒氣沖沖地說:“等一會兒,求你了!”
從主休息室傳來了刺耳的軍號聲。托尼站了起來,“開飯了。”
豪華餐吧在主休息室下面的一層。那裡有一張大桌子,供乘客和船員用餐。我們到的時候,只有三個位子還空著。我和托尼找地方坐下來,對面是我們在步橋見到的那對夫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