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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飾演翁的演員向大鏡膜拜的行為模式來看,翁在這座村莊應該也扮演了同樣的角色。但這樣一來,就等於是在神明面前扮成神,跳神樂之舞,感覺似乎有些矛盾。或者應該把他視作神的代理人?據說翁的服飾是歷代大鏡即位時親手編織的。黃色的布料上縫了紅、音、白、綠等顏色的波紋圖案,看來神明的手藝相當精巧。這件服飾也許就象徵著代理神的身份吧?
珂允心中雖然有許多疑問,但舞台上神明似乎即將降臨在演員身上。儀式伴隨著打擊樂器的原始節奏及木笛的嘯聲,慶祝村子的繁榮。
就在這個時候——
遠方傳來的聲音劃破了傍晚的天空。
珂允曾聽過同樣的叫聲……
烏鴉。
珂允不禁抬頭仰望西邊的天空——不只是珂允,還有正準備目睹神明降臨的村民們。
大群的烏鴉幾乎將傍晚轉變為黑夜,向神社飛過來,仿佛被某種力量操縱而群起激動。它們像是要來妨礙祈求豐收的儀式,尋求死屍的肉。
“烏鴉!烏鴉來了!”
有人大叫。眾人紛紛站起,會場一片騷動。
群眾慌亂地逃跑。從天而降的不是神明。
持統院以靈活的動作迅速關上本殿的大門。負責警衛的禁尉和翼贊會成員站在大門前方挺身守護。
在舞台上原本即將化身為神明的禁尉,此時也和其他演員同樣經由橋樑奔進神殿當中。假想的神明碰到現實的烏鴉也起不了任何的作用……而即使是現實的神——大鏡——也是一樣。
村民個個倉皇失措,爭先恐後地跑向山路。一大群人搶著跑下又窄又陡的坡路,其後果不堪設想——在正常的情況下,這些大人應該都可以想見得到才對。但烏鴉卻讓他們喪失了判斷能力。這就是所謂的集體恐慌。山路下方傳來與烏鴉無關的尖叫聲。
此刻烏鴉則盤旋在神社境內,瘋狂攻擊抱頭鼠竄的人群。
但即使在這樣的狀況下,仍舊沒有人逃向能劇舞台或本殿。也許是他們本能地受到禁忌的束縛。眾人在烏鴉的追逐下部跑向通往村莊的道路,並紛紛掉落至黑暗的深淵……在神的庭院當中,人們因為遭遇神的使者攻擊而逃跑。
珂允站在櫻花樹旁,冷眼眺望著眼前的地獄畫。他靠在樹上,意外地發現自己膽量還挺大的。他比誰都清楚烏鴉的可怕,他的身體也不斷地催促著他逃跑。但是珂允卻一動也不動。他並不是無法動彈,而是不願意移動。他以清醒的目光扮演一名旁觀者。
烏鴉能夠敏銳地找出心生畏懼的人——過了一會兒,珂允才發現到這一點。也因此,他身邊完全沒有烏鴉接近。只有高聲尖叫逃跑的村民才會受到鳥爪與鳥喙的攻擊。
“真慘。”
頭儀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他的聲音和珂允同樣冷靜。珂允回頭,看到頭儀也以平靜的眼神看著眼前的地獄景象。
“恐怖才是它們的食糧。”
“它們為什麼會飛到這裡。還有……”
珂允凝視著頭儀問。
“大鏡身為神明,難道沒有力量驅散它們嗎?”
頭儀沒有回答。
過了十五分鐘左右,烏鴉終於離去。太陽已經下山了,夜色籠罩著四周。
接著又過了十五分鐘左右,遭到大群烏鴉攻擊的神社境內才逐漸恢復平靜。援救傷患的行動展開,筐雪向大家宣布能劇演出中止並延期的消息。這是可想而知的。即使要重新開始上演,大家也沒心情慶祝祭典了。
然而對珂允而言,這次演出的中止卻帶來極大的損失。他的理由跟村民不同……他是因為失去見到持統院的機會而惋惜。芹槻原本要在這場能劇演出之後介紹他給持統院認識,如此一來他就有可能向弟弟死亡的真相邁進一步。沒想到烏鴉卻選在這麼重要的日子來襲。
今天大概已經沒有希望了。不只是村民,即使是持統院及禁尉——甚至連神明在內——大概都沒有心情去管其他事情了。
這天運氣不佳。他又回到了起點。
珂允吐吐舌頭,仰望夜空。諷刺地是,今晚的滿月相當美麗。蒼白的月亮鮮明地照出地面的慘狀。
今天無緣晉見持統院,也許反而是一件好事……看著月亮上的免影,珂允突然這麼想。當他看到那兩個人的面孔:心中開始覺得,要向他們挑戰必須有充分的準備才行。
而且……也許烏鴉是站在自己這一邊的——他甚至產生這樣的念頭。
先前受到烏鴉攻擊,反而讓他得到在千本家作客的機會。這次同一群烏鴉破壞了今天的機會,或許也代表著特別的含意。今晚還是別去見持統院吧自己大概也被這座村莊感化了……珂允想到這裡不禁苦笑。
“好可惜喔。”
回到家中,蟬子替他感到惋惜。
“大鏡不能想想辦法嗎?”
面對他這個帶有惡意的問題,蟬子和頭儀同樣沒有回答。但和頭儀不同的是,她忍不住輕輕抱怨:“真不知道是怎麼搞的。”
又是那個聲音。
從窗外傳來類似呻吟或啜泣的聲音。那是宛若來自冥府的微弱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