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頁
珂允的視線很自然地從天空轉向倉庫。那個人偶……到底是做什麼用的?他昨天晚上看到的人偶和啜泣聲有什麼樣的關聯?
很幸運地,現在家裡只有他一個人,傭人也都出門了。
現在不是做這種事情的時候——他自己也很清楚。但他無法遏止心中湧起的好奇心。他走過庭院,來到倉庫前方。頭儀曾吩咐他不要出門,不過他只是到院子裡,應該沒關係吧?
在白天看到人偶,感覺又不太一樣。在月亮蒼白的光線下顯得病弱的雙頰,現在看起來則相當圓潤。不過在明亮的陽光下,可以清楚辨別出這是人偶。昨晚他必須湊近到眼前才能辨識,此刻則可以明顯地看出臉部及手部是肉色的布料,不是皮膚。
但纖細的布紋和漸層的色彩使這具人偶不像百貨公司的人體模型般僵硬而冰冷,仿佛在表層底下遍布著溫暖的血管一般。雖然它明顯地和人類不同,但卻非常具有真實感,就像是一種稱作人偶的生物實際存在一般。它似乎隨時會開始活動,開始呼吸。而既然人偶這種生物並不存在,珂允便很難不將它投射為人類的形象。
人偶的樣貌和蟬子很像,尤其是一雙雖大卻相當銳利的眼睛,以及薄薄的嘴唇。不過她看起來比蟬子成熟一些,比較像是五年後的蟬子。這麼說,人偶應該是依照蟬子的姊姊松蟲的形象來製作的。
那麼這是自塑像嗎?但這一來就很奇怪了。
這個人偶看起來並不像定放了很久的樣子,頂多是半年前製作的。己故的姊姊留下的遺物,為什麼會放在倉庫里蒙上灰塵,受到有如廢棄物般的對待呢?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珂允輕輕拂去人偶臉部和衣服上的塵埃。青竹色的底布色澤仍舊相當鮮艷,並沒有褪色。長長的袖子繪上了一整面紅白相間的梅花,不知是否也是蟬子的姊姊親手畫的。
和服的花紋讓珂允感受到不可思議的安心感。這座村莊裡不只是衣服,幾乎所有東西都使用紅、黃、藍等鮮艷的原色系色彩,讓珂允常常覺得自己闖進了奇異的世界。蟬子的袖子上面的雖然是櫻花,但用色也相當奇特,和現代日本人的審美觀有一段差距,舉例來說,古代人也許鍾愛平安神宮或金閣寺那樣的艷麗風格,但現在的人卻比較喜歡塗料剝落後顯出的焦木色澤。
他原本以為這是封閉的村莊獨自發展出的特殊色彩文化。因此現在看到這件衣服的花紋,便對擁有相同審美觀的蟬子的姊姊產生了親切感。就如同在異鄉之地巧遇同伴……
畢竟在這裡與他同樣來自外界的只有乙骨和麥卡托。而這兩人一個態度惡劣,另一個則是一副宛若明治時代紳士的歐化打扮。
但這位姊姊已經死了。她已經不在這個世上。想起這一點,珂允便感到有些寂寞。
珂允盯著人偶發呆,不知過了多久的時間。等他聽到頭儀一行人回到家中的聲音,看了看窗外,天空已經染成了朱紅色。
他連忙走出倉庫,回到屋內。
幸虧頭儀他們並沒有發現他的舉動。事實上,他們根本無心管他。每個人都眉頭深鎖,一言不發。
珂允正在猶豫要不要打招呼,頭儀便主動來找他。頭儀以手示意其他人離去。冬日和葛立刻察覺他的意思,離開了房間。至於蟬子則在回到家之後就一直關在自己的房間裡。
“事情有新的發展嗎?”
剩下兩人之後,珂允感覺到異樣的緊張,便如此問。頭儀盤腿而坐,手肘拄在腿上,只回了一聲“嗯”,便陷入沉思。
“關於這起命案,有沒有找到線索?”
“不,目前沒有任何線索……明天要舉行葬禮,我也得參加。”
“還不知道兇手是誰嗎?”
頭儀懊惱地搖搖頭。
“現在自治會的年輕人正在展開調查。沒想到這裡竟然會發生殺人事件……最近村子裡也越來越不安寧了。”
“最近……?”
這兩個字似乎有特別的含意。但頭儀似乎不打算詳談。
“我想我還是待在家裡比較好吧?”
“希望你能這麼做。真是抱歉了。”
“別在意……蟬子一定很難過吧?”
她大概因為親眼確認過遠臣己死,臉色顯得比早上更加蒼白,仿佛是自己罹患了不治之症一樣。昨天她還那麼有精神她開懷大笑,現在卻像是即將熄滅的蠟燭。
這時珂允察覺到頭儀銳利的視線。那是讓人無地自容的視線。珂允覺得仿佛胸口被刀刺中一般。
“你應該告訴我實話了吧,珂允。”
頭儀的聲音顯得比平常更為低沉,他的眼神相當嚴厲。
“你為什麼會來到這裡?你應該不是單純的流浪漢。”
“也許我真的是流浪漢。”
然而今天這種回答似乎不太管用。頭儀緩緩地搖頭說:“我有我自己的立場。而且我也想知道,你究竟在想什麼。”
他的聲調不容許暖昧的回答。這就是家長的威嚴吧?珂允不禁直起背脊。
“……如果我不想說,就沒辦法留在這裡了?”
“應該說是沒辦法留在村里。尤其是西村,為了遠臣的死,大家心情都很浮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