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頁
“嗯,我就是為此而來的。”
老人輕輕“嘿”地一聲,緩緩站起來。
“我也想早點看到蟬子振作精神。”
珂允獨自坐在日照充足的走廊上,呆呆地望著蓑緒屋老而彌堅的背影。
一隻老鷹飛過,在晴朗的天際畫了一個弧。這幅景象既悠閒又帶著些許哀愁。
過了十五分鐘左右,當午之一刻的鐘聲響起,蓑緒屋縮著原本就已經彎曲的背部走出房間,他原本福神般的笑容已經消失,臉上的皺紋顯得更深了。不用問也知道,他說服蟬子的嘗試並沒有成功。老人看到珂允,寂寞地搖搖頭。
“只有再等一陣子,看看情況會不會好一點。”
每個人都說同樣的話,卻沒有任何結果。然而珂允並不打算因此而指責眼前這位失意的老人。和大半心思都被弟弟的事占去的珂允相比,老人已經非常替蟬子著想了。
老人自我安慰地說:“不過,她能夠照常進食,身體方面應該不會有問題才對。”
“蓑緒屋先生。”
老人正仔細地穿上剛剛隨性脫下的草鞋,聽到珂允叫他便抬起頭回了一聲:“嗯?”
“你認識曾擔任禁衛的庚先生嗎?”
“你是說庚大人嗎?嗯,我跟他談過幾次。”
他似乎有些驚訝,但並沒有表現在臉上。
“庚大人怎麼了?”
“請問他是什麼樣的一個人?”
“他定個溫柔而親切的人。他雖然和你一樣是外人,卻非常敬仰大鏡。”
“他為什麼要離開這裡呢?”
“我也不太清楚。不過他應該是有他自己的考量吧。”
“我聽說他常去找一位已經自殺的男人……名叫野長瀨,試圖說服他信仰大鏡。”
你對這種事情有興趣嗎——老人的表情似乎在這麼說。但他沒有說出來,只回答:“沒錯。他沒有捨棄那個偏激分子,試著要教導他認識大鏡的偉大。但最終野長瀨仍舊背叛了庚大人的心意。”
“那位叫野長瀨的男人是什麼樣的一個人呢?”
老人眨了眨眼睛。
“這個嘛,打個比方:假設有好幾撮劉海跑到眼前影響到視線,你只要一開始在意,就永遠在意不完。其實這種東西下要去在意就行了。就算吹氣想要把頭髮往上吹,它也會馬上掉下來,一點效果都沒有。如果拼命猛吹它,也只會讓你喘不過氣來而己。野長瀨這個人就是吹了太多氣,忘記吸氣,最後就這樣死了。”
“如果在意劉海,可以把它剪掉或是梳到後面去啊。”
“有些人就是沒辦法這樣思考,我看你應該也是這種人吧?”
老人以深沉的眼神看著珂允。珂允感覺自己的心思似乎都被對方看透了,不禁說不出話來。
“蓑緒屋先生,你難道不會在意嗎?”
老人點點頭。
“我以前不在意,現在則努力不去在意它。”
這時冬日從外頭走進來。她手上拿著仍帶著乾燥泥土的白蘿蔔,大概是要用來煮湯的。
“哎呀,老師,你來了。”
“嗯,我出來散步,順便過來看看。這把年紀如果不多活動筋骨,很快就會不行了。”
老人以比身體還要健朗的聲音回答。
“你又來了。你明明就還很年輕啊。既然來了,就進來喝一杯茶吧。”
冬日露出黑色的牙齒邀請他。
“不,我只是來看看蟬子的狀況。而且我看我還是不要跟你們見面比較好吧?”
“沒這回事,事情都已經過去了。”
冬日把蘿蔔放在一旁跑過來,瞥了珂允一眼這樣回答。她是在指松蟲的事情嗎?
“可是……”
“老師,你一定要進來喝杯茶才能回去。”
老人面帶躊躇,似乎想要馬上離開,但冬日卻強硬地邀他進屋。這樣的光景不論到哪裡都看得到。珂允微笑著目送他們的背影。
然而當老人和冬日的身影消失,珂允又恢復原先的表情。拼命吹氣以致於窒息的男人——老人指摘自己也和那個男人相同。他不認為野長瀨與自己相似,但老人的話中應該有些許道理。那麼自己是否也會踏上同樣的命運呢?
珂允做了一次深呼吸。
三點左右,葛回到家休息,拿了一杯綠茶隔著茶几坐在珂允對面。
蟬子的哥哥今年就二十五歲了。頭儀似乎也打算開始把部分工作轉交給他,在目前的試驗階段先讓他管理一些雜務。他最近為了調整佃農收割量的事情,常常一整天不在家。今天中午他也是在外面吃冬日幫他準備的便當。
葛為人沉默寡言,晚餐時也是一個人默默地吃飯。他的體格和父親一樣健壯,兩隻手臂相當粗壯,肩膀隆起,在體格方面和死去的遠臣不相上下。
但是因為他的個性安靜,不會給人太大的壓迫感。他雖然是個好青年,但以管理二十一戶的小長老而言卻似乎稍嫌柔弱了一些。不過這幾天他在面對遠臣事件時,該做的事情都處理得很妥當,因此他或許是個外柔內剛的人吧。
葛斷斷續續地喝了幾口茶,最後仰頭一舉飲盡,並舔了舔濕潤的嘴唇。珂允茫然地望著他的側臉。他和頭儀相似,黝黑的皮膚和厚厚的嘴唇是他的特徵。相反地,偏圓的眼睛則似乎是遺傳自冬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