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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然會感到焦躁!”珂允忍不住這麼說。“我聽千本先生提起鬼子的事了。”
“鬼子……你是指松蟲吧?”
“是的。”
他瞪著持統院,但對方的眼珠子絲毫沒有轉動。珂允感覺自己仿佛是隔著透鏡在看東西,很難抓住正確的距離感。
“寬容的大鏡能夠拯救來自外界的弟弟,為什麼不能拯救鬼子呢?”
“鬼子會帶來毀滅。”
“毀滅……?她只是一個待嫁的女孩呀!”
“沒錯。松蟲的外表也許只是一般的女孩,而她本人或許也是這麼想的。但是事情的發展與鬼子的意志無關。他們的存在本身就會導致周圍的世界崩潰。”
“我曾聽說大鏡是絕對的存在——他不僅在世間擁有絕對的地位,也具有完美的特質。你也說過,大鏡是絕對的,因此也是完美的,並日是獨一無二的存在。大鏡既然如此完美,怎麼會受到鬼子的影響呢?這簡直就像是大鏡被鬼子迷惑住了。如果說窺視妄界的能力會危及大鏡的存在與能力,那麼他就不再是絕對的存在了。”
“鬼子當然不會侵犯到大鏡的存在,受到鬼子威脅的是民眾——鬼子會危及他們的日常生活。人們雖然渴求絕對的存在,另一方面在心中某個角落卻也會渴求邪惡的混沌——雖然只是在心中小小的一個角落。大概是因為對於‘絕對’感到不安吧。所謂的妄界是任何人都能夠看到的,——只要人們如此冀求。但民眾卻不冀求看到妄界。欲望只存在於人心中最黑暗的部分。”
“你是想說,松蟲因為抱著邪惡的思想,才會想要看到妄界嗎?”
“不,這不是鬼子本人的問題,而是民眾內在的這些黑暗部分逐漸累積,某天便突然會以鬼子的形態顯現出來。鬼子承擔了民眾先前累積的一切邪惡成分,或許可以說他們是打從出生就背負著悲哀的命運吧。也因此,他們才會被視為不祥的存在。鬼子並非和一般人完全異質,而是具體顯現了人們所畏懼的邪惡願望。”
這就像是壓力升高之下所產生的癌細胞。但大鏡既然是全能的,應該也能治療現代醫學無法治療的癌症吧?
“既然不是鬼子本人的問題,大鏡為什麼不去拯救鬼子呢?”
“黑暗的思想是存在於民眾心中的。藉由大鏡的力量驅逐並沒有任何意義。人們必須自行處置鬼子,以封印自己心中的邪惡。”
“也就是說,松蟲成了犧牲者嗎?”
“……犧牲?這個說法不太正確。鬼子是先天的,見到妄界的能力是與生俱來的宿命。但只要八千八百三十二年之後黃金出現,人們心中的邪惡成分自然也會消失了。”
珂允此刻已經明白大鏡教的理論,也知道繼續在教義上討論鬼子的是非不會有任何結果。他所面對的是替神佛辯論的專業辯上。但持統院的詭辯仍舊無法解釋鬼子這樣的系統為什麼會存在於這座村莊。當然,關於這個問題,即使問了持統院也沒用。他是和神明站在同一邊的。
“如果縱容鬼子繼續生活,到底會帶來什麼樣的毀滅?”
“這點我也不知道。”持統院以相當有自信的態度說出意想不到的回答,接著又說:“當答案揭曉,一切就無法挽回了。大鏡雖然知道結果,但不會告訴我們。這頃知識對我們來說是很危險的。光是得知答案,就會使這個世界受到侵蝕毀壞。我們必須防止這種事發生。”
“所以你們才遵照習俗,殺死了她?”
珂允握緊膝上的拳頭。持統院似乎也察覺到他的憤怒,但仍舊以冷靜的態度回答。
“沒錯,大鏡是這樣囑咐的。他也是為了我們著想,而我們不過是遵從他的旨意罷了。”
“這樣的回答未免太籠統了吧?難道為了大鏡的教誨或旨意,就能任意奪走一個人的生命?”
“大鏡的言語是永遠真實的。而且你似乎沒有弄清楚,大鏡的旨意比鬼子的生命或其他任何東西都更為重要。”
“你想說,因為他是完美的存在?”
不論討論幾次,都會回到原點。持統院以沉默表示肯定。
“為什麼要如此追求完美?”
“這並不需要理由。人類的天性就是會追求、憧憬,不須特別加以解釋。”
“大鏡真的是完美的嗎?”
這個問題明顯地讓持統院感到不快。珂允還是第一次看到他露出不悅的神情。但在下一個瞬間,他又立刻恢復先前面無表情的樣子。
“什麼意思?”
“大鏡難道不是人,而是神明?”
“當然。”持統院似乎覺得這個問題很愚蠢。“對你們而言,‘神明’
或許只是個抽象的名詞,但是我們的大鏡卻常駐在這裡。他象徵著完美。”
持統院大概曾經聽弟弟提過外界的情形,才會這樣回答珂允。
“可是,大鏡應該也會死吧?”
持統院平靜地點頭。他沒有否定這一點,更顯示出其狡猾之處。
“有形的萬物都會毀滅或產生變化。這是世間的常理。”珂允聽到這裡想要插嘴,持統院卻不讓他有機會開口,繼續說:“但是這只限於我們的世界,亦即此岸。在彼岸,大鏡由於是完美的,因此也是不變的。也就是說,大鏡是這兩個世界的接點。他給予我們教誨,並守護著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