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佑尉老實地回答,絲毫沒有發覺這個答案等於是在自打嘴巴。
“你為什麼會問起這件事呢?”
他困惑地反問。珂允只說了聲沒事,穿上他那雙走在田野之間沾滿了泥巴的鞋子。他在佑尉的目送之下走出門,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回頭說:“我有一件事情想請你幫忙。”
“什麼事?”
“能不能請你讓先前的使者送我到北橋那裡?我沒有自信能夠獨自安然越過東村的領土。”“說得也對。我沒有想到這一點。我這就去找鳥藏過來。”
佑尉很乾脆地點頭答應。
珂允在北橋與鳥藏分手之後,便沿著鏡川西岸往南走。他想要照原先的計劃拜訪龍樹家的廢屋。
北方的大鏡,西方的菅平,東方的藤之宮——依照四行的原理,南方應該還有一個龍樹才對。如今南方的家族業已沒落,在這樣的村莊中,大鏡的教誨是否仍舊存在?烏鴉是從南方來的,仿佛是在驗證四十多年前出現破綻的教義。
而現在又出現一名麥卡托,假借已經沒落的龍樹家之名。珂允對此感到相當在意。南邊的土地和西邊或東邊相較,顯得較為狹窄,起伏也較大。雖然不適合做為稻田,卻有不少梯田私果樹林。田野景觀受到西斜的太陽照射,在坡面左右彩成對照分明的陰影。這一帶的住家不多。和接近市鎮的中心地帶相比,明顯地較像是邊陲地帶。這裡的氣氛既不算熱鬧也不算悠閒,只有大自然每日進行變化。過了橋之後,有一條蛇行的街道,並有不少分歧的小巷。幾乎所有住家都建在小巷中而不是街道上,讓人聯想到娛蚣的腳尖。
珂允照著蓑緒屋的指示找到龍樹的住處。龍樹家座落在較寬的小巷中,不過很明顯已經很久沒人使用,路上雜草蔓延,已經不復見昔日道路的模樣了。
珂允往前走,看到已經腐朽剩下支架的大門。缺了一大塊的土牆後方便是屋子。屋頂相當陡斜,粗壯的柱子和豪邁的橫樑讓人聯想到寺院的建築。
屋子雖然和大門及前方的道路一樣因為長期無人使用而失去光彩,但並沒有特別嚴重的破損。在珂允所居住的國度,數百年前的木造建築仍舊能夠繼續使用。這棟建築和昨天看到的野長瀨的破屋不同,既然是長老階級的住家,當然不會在短短四十年之間就如同土牆般傾圮。只要經過改建,仍應可以繼續使用。不過由於無人打理,建築隨處可見損壞的地方,和四周茫茫的風景搭配在一起,醞釀出沒落家族陰鬱的氣氛。
珂允進了只剩下鉸鏈的外門,穿過灌木叢生、已經無法稱得上是庭園的前院,走向屋子。屋裡瀰漫著令人窒息的空氣。由於日光無法照進屋裡,室內相當陰暗。走廊和柱子在濕氣的侵襲下已經泛黑,天花板上昔日華麗的雕刻模樣也因為屋頂漏水而染上一片污漬。骯髒的蟲子處處結巢,走廊旁的家具則在歲月的流逝中污損。在這當中只有地板上雜亂的腳印顯得格外鮮明。
“該不會是……”珂允加快腳步跟隨地上的腳印。腳印一直通往走廊盡頭的房間。他打開幾乎毀損的門,看到麥卡托站在中央,沐浴在夕陽之下。
他身穿晚禮服和大禮帽,和先前在鷺之池碰面時裝扮相同。
他發覺到珂允走進房間,便開朗地打了一聲招呼:“嗨。”
“麥卡托先生!”珂允忍不住大叫。
“你竟然找得到這裡。”
他完全無視於珂允驚訝的反應,保持先前平靜的態度走近。鞋子在地板上發出叩叩的聲響。“你一直待在這裡?”
珂允此刻終於了解,麥卡托並沒有說謊。但他為什麼獨自一人待在廢墟里呢?他的行為舉止依舊讓人摸不著頭緒。
“我認識的人當中,有一位名叫龍樹賴家的男人。”
“龍樹賴家……他是這個家族的人嗎?”
“是的,他是唯一倖存的逃亡者。”
“逃亡者?什麼意思?”
蓑緒屋只說龍樹一族已經沒落,珂允原以為他是指龍樹家已經沒有傳宗接代的子孫了。“不是的。”
麥卡托白皙的臉上泛起冰冷的笑容。由於帽緣遮蔽,看不清他眼部的表情。“四十二年前,他的父親被貼上鬼子的標籤。”
“鬼子?”
——沒錯。這座村莊有時會有鬼子誕生。鬼子理所當然地會受到村民們的嫌忌。不過在一般情況下,只有鬼子本人會遭到處分。然而很殘酷的是,龍樹家卻慘遭滅族。覬覦南方土地的菅平和藤之宮率領村民消滅了龍樹家,而這也是大鏡的旨意。”
他的表情雖然平穩,但語調中卻似乎溜進了強烈的憤怒。珂允無法掌握狀況,只能像只被蠱惑的青蛙般靜靜凝視著麥卡托。
“在這當中,只有鬼子來得及逃跑,躲過了一劫。很諷刺吧?”
村中的鬥爭……龍樹家是因為這個緣故才被消滅的。珂允也想起芹槻對南方這個字眼特別敏感。然而他也聽說殺人事件只有在很久以前發生過一次“那對他們來說不算是殺人,而是憑藉大鏡之名,對邪惡的鬼於進行處罰。既然是依照大鏡的教誨行事,手上也就不會出現斑紋了。即使內心隱藏了對土地的欲望,也不會有任何問題。我之前不是也說過了嗎?這裡並不像你所想像的那麼純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