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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鏡手中應該已經握有眾多野心家所渴望的力量及權力了。但麥卡托搖搖頭說:
“乍見之下,這裡似乎是由神明在統治人類。但事實上神……大鏡只是村民為了讓這個社會存續下去所創造出的機制。大鏡眾多的教誨和禁令只是為了防止村民離開這座村莊。如此一來,他們才能夠與外部隔絕,永遠不去接觸真理。你現在應該也了解其中的含意了吧?當然,持統院等人的確是侍奉大鏡的使徒,而大鏡對村民也具有相當強大的影響力。但是長期累積的神性卻阻礙了大鏡本人的直接介入。持統院不是說過,大鏡不會去理會個人的問題嗎?這並不是出自大鏡的意志,而是眾人對大鏡的定位。隱藏真實的姿態,才能確保絕對的地位。村民都以為大鏡只是永遠鎮坐在簾幕後方。在大鏡標誌中,代表大鏡的中央菱形是倒反的形態。雖然有表里之差,但大鏡的角色其實就和鬼子一樣。基本上,這座村莊中的大鏡其實就是被選中的鬼子。村民自己建構出這樣的系統,卻沒有人發覺隱藏於其中的直實結構。不,應該說他們刻意不想去發覺吧。不了解其中的結構也沒關係,只要能夠正常運作就可以了。只有大鏡了解其中的原理。簡單地說,就如同你是公司的齒輪一般,大鏡也是這座村莊的齒輪之一。和你不同的是,大鏡是受到所有村民粗暴而無意識的要求,被迫有意識地承擔這項責任。再加上大鏡被視作神明,因此沒有訴苦的對象,也無法泄漏秘密。歷代的大鏡雖然知道這一點,卻都能夠心甘情願地坐享神明的地位。但是這位大鏡——為了避免麻煩,我們就稱他為野長瀨吧——卻無法忍受這種膚淺的處境。就這點而言,他可以算是一名典型的現代人。或許他讀過外界的文獻吧。總之,他開始懷疑自己的存在理由。”
麥卡托的說明方式就仿佛曾聽過野長瀨本人抱怨一般。但他在描述這段引人同情的故事時,態度卻如同發表論文般冷淡。
“轉變的契機大概就是在他不小心切斷右手手指的時候。他原本是絕對完美的存在——人類是四,而身為神明的自己是五——但在意外發生之後,他甚至無法繼續欺騙自己接受這個建構在沙上的理論——也就是說,他已經不能算是完美的大鏡了。但即使不完美,他仍舊得繼續扮演神明。於是野長瀨才會開始製造黃金。他對失去的存在抱持。憧憬,同時也想要自大鏡的枷鎖得到解放。藉由公開的示威行為,他試圖將村民心目中絕對的大鏡轉變為相對性的存在。”
“請等一下。”
珂允插嘴。麥卡托似乎為自己的演說被打斷感到些許不快,但還是很快地反問:“有什麼問題嗎?”
“他是從什麼時候變成野長瀨的?這么小的村莊,不太可能突然跑出一個原本不存在的人而不被懷疑吧?”
“他從以前就是野長瀨了,只是後來被選作大鏡。松蟲身為女性雖然不可能成為大鏡,不過像龍樹家的鬼子如果生在別的時代,也有可能會成為大鏡。只可惜村莊中只需要一名大鏡。被選作大鏡的人必須隱瞞自己的身份,同時過著俗世的生活。當然也可能還有其他的制約,不過這些都可以藉由宮殿的力量隱瞞。這大概是為了讓身為大鏡的人能夠正常生活而研擬出的制度——如果被關在那座宮殿裡頭,只能與一兩名隨侍見面,難保不會讓人發瘋。然而對野長瀨而言。這種雙重生活反而助長了他的疏離感。”
也就是說,大鏡的制度並不是像珂允生活的世界當中常見的世襲制。相反地,考慮到親子之情,大鏡也許都像野長瀨一樣無法成立正常的家庭吧。
這樣看來,麥卡托稱大鏡為被壓抑的存在也是言之有理。
“我們再把話題轉回野長瀨吧。知道他就是大鏡的恐怕只有兩個人。一個是持統院,另一個則是你弟弟庚。持統院對後者想必不會抱持好感,但卻無從置喙。畢竟對方是神明=大鏡。相對地,庚應該是唯一能夠了解野長瀨心境的人。野長瀨之所以特地選他為禁衛,還以勸說的名義派他拜訪自己,也是為了這個理由。”
“那么弟弟是和他一起在製造黃金嗎?”
生病的大鏡——弟弟之所以留在這座村莊,難道是因為憐憫而非信仰?
或者這項行為本身就是弟弟所追求的救贖?
“他具備現代科學的常識,應該也知道黃金是不可能被製造出來的。他大概是想要治療野長瀨的心理,並逐漸將他的注意力轉移到其他方面。但是野長瀨卻不一樣。他無法製造出昔金,取代自己失去的手指。再加上松蟲被當作鬼子處決,讓他感受到強烈的失落感。尤其是後者對他的影響更大。因為對於了解一切的野長瀨而言,鬼子和自己是相同的存在。同樣身為異類,他大概很想救助松蟲吧。然而最終松蟲卻在自己的名義下被殺害了。大鏡除了本身的人格之外,同時也是村莊的保全系統。這個系統不容許變更規則,也沒有野長瀨個人情感介入的餘地……所以他才會選擇自殺。”
珂允過了半響才發覺到,這正是針對自己剛剛提出的問題所做的答案。
“自殺……他不是被謀殺的嗎?”
“他是自殺。”麥卡托以強有力的口吻重申。“既然野長瀨就是大鏡,那麼庚不可能像你剛剛說的那樣,包庇殺死大鏡的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