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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理說,他沒有資格過問千本家的私事。他不過是在此作客兩個禮拜的外地人。如果是別的事情,珂允大概也不會幹涉,甚至過了不久就會忘記心中的疑惑。但那具人偶是松蟲。布滿塵埃的松蟲既然被遺棄在倉庫里,他便有義務要提出質疑——他心中如此確信。
一定有問題……
珂允在玄關逮住中午回家休息的葛,問他有關松蟲人偶的事情。從昨晚的情況看來,他即使逼問頭儀,大概也不會得到任何結果,對方只會以無言的背影回應他。門上的大鎖就是最好的答案。但如果是個性溫和的葛,只要經過再三逼問,或許就會說出真相了。而且之前珂允曾幫助蟬子,對方算是欠他一個人情。
葛似乎沒有聽父親提起昨晚的事情。因此當他發現珂允知道人偶的存在,一開始顯得相當訝異。不過就如珂允所預期的,他吞吞吐吐地說了一句“對不起,這件事有點……”就打算逃離現場。這樣的態度更加深了珂允心中的確信。
“告訴我,松蟲為什麼會被遺棄在倉庫里呢?”
葛正伸手向門把,珂允卻迅速地擋在他前方。
“珂允先生,這是千本家的問題……”
“我非常了解這一點。但是我無論如何還是想要知道答案。”
“你雖然這麼說……我還是得先請示父親才行。”
“你如果不願意告訴我,我就只能去問蟬子了。”
珂允當然不打算真的這麼做。他也知道如此一來會再度傷害已經逐漸恢復的蟬子。他明知這是卑鄙的手段,但不這樣威脅的話,葛大概就會準備立刻逃跑了。
“拜託,千萬別這麼做……”
葛紅著臉,露出困惑的眼神哀求珂允。
“那麼……”
“我來告訴你吧。”
珂允聽到一個沙啞的聲音,回頭一看,蓑緒屋正站在門外。
“蓑緒屋先生!”葛驚訝地喊道。
珂允也感到同樣地訝異。
“我聽這個人說,蟬子已經好了一些,就特地過來看看。”老人以和藹的表情說明之後,又說:“喂,葛啊。這件事大家都知道,你也不可能一直隱瞞下去。他遲早會聽說的。”
“嗯……”
“不過要你親口說出來也太為難了一些,這裡就交給我吧。”
葛默默不語。老人的視線轉移到珂允身上。
“喂,珂允。你可以陪我這個老人家散散步嗎?”
“我知道了。既然蓑緒屋先生這麼說的話——”
珂允的目的不是要折磨葛。繼續追問他,連自己都會感到心痛。因此如果老人願意告訴他,那就再好不過了。
“如何呢?葛。”
“……那就麻煩您了。”
葛的態度雖然百般不惜願,但還是低頭拜託對方。
天氣有些陰沉。初秋的寒風吹過長滿蘆葦的鏡川水面。這裡也許是老人每天的散步路徑,只見他以輕巧的腳步越過地上隨處可見的水窪,完全不像是視力不佳的樣子。珂允默默走在後頭,心中暗自佩服老人的體力與精神。
在河邊嬉戲的孩童們一看到珂允,便沉著臉躲到樹林中,大概是受過父母親的警告吧。原本威風凜凜的孩子王此刻也和大家一起躲在樹蔭中,窺視著珂允和老人。
珂允感覺到孩童們好奇與恐懼的視線,但他現在只盯著蓑緒屋走在前方的背影。他耐心地等侯老人開口,告訴他關於人偶的事情。
不久之後,和緩的鏡川水流聲突然變得激昂,回音蕩漾在蔓延到河邊的樹林之間。他低頭一看,原來是河流中突起的岩石將水流一分為二,形成劇烈的激流。這附近已經看不到孩子們的身影了。此時老人終於停下腳步。
“松蟲是鬼子。”
老人回過頭,在奔流的河水聲中吐出這麼一句話。他的表情和失去乙骨時同樣悲哀。白色的泡沫微微沾濕老人的鞋子。
“鬼子……”
這句話深深地刺激著珂允。他昨天才聽說了與鬼子有關的一段殘酷歷史。他當時是在龍樹傾圮的屋子裡聽麥卡托說的。但他沒想到會再度從蓑緒屋口中聽到這兩個字。
“松蟲小姐……是鬼子?”
老人靜靜地點頭。他的模樣讓人聯想到木偶。
“雖然很可憐,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沒辦法……是什麼意思?”
老人仍舊默默不語。他剛剛沿著河邊走來時,應該已經再三思紊過接下來要說的話,但他現在似乎仍舊感到猶豫。龍樹家因為兒子是鬼子而被滅族,即使他們和菅平及藤之宮家同樣身為長老,也無法避免災難。由此便不難推想珂允這個問題的答案了。但他卻遲遲不願承認。
“松蟲小姐為什麼會是鬼子?鬼子到底是什麼?”
“鬼子是非人者。”
老人說話的神情簡直像是芹槻或持統院。
“非人……怎麼說呢?難道她頭上有長角?”
過去在日本,雙胞胎也被視為不祥的徵兆。這座村莊是否也存在著類似的特殊規矩呢?但不論是雙胞胎或是頭上長角,在出生時應該就能辨識出來了。然而松蟲和龍樹家的兒子卻都是在成人之後才被認作鬼子。那麼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他們成為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