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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疑問有如火花般,不斷在珂允腦髓中奔竄。
“鬼子能夠看到我們所看不到的東西。”老人張開布滿皺紋的嘴回答。
“看不到的東西?”
“我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是看到了什麼,但是只有鬼子能夠看到和我們不同的世界。”
超能力者……珂允腦中首先閃過這個愚蠢的念頭。透視、預知夢、陰陽眼——在珂允的世界當中,也有許多人自稱能夠看到平常人看不到的東西。
“松蟲小姐看到的是什麼?”
“妄界。”
“妄界?”
“那是違背大鏡自然常理的虛妄世界。妄界存在於遙遠的彼岸,我們絕對無法窺視,只有大鏡的力量能游看到它。”
“可是松蟲小姐卻看到了——所以大家才稱她為鬼子。”
“這是很遺憾的事情。”老人深深地點頭。“松蟲擁有超越人類本分的受詛咒的力量。而那份受詛咒的力量將會毀滅整個世界。”
“遺憾?可是大鏡也看得到妄界,不是嗎?這麼說,松蟲小姐不就和大鏡相同——”
既然能夠看到只有神才看得見的世界——既然擁有那樣的能力——她不就擁有和神同等或相近的地位嗎?不論妄界是什麼,珂允都這麼認為。但他還沒有說完,老人便顫抖著嘴唇激動地反駁。
“松蟲不是大鏡。珂允,我了解你想要說什麼。但是根據傳說,窺視妄界的人會被幻影迷惑,失去人類的心智。只有大鏡能夠以平常心注視妄界。
而人類一旦看到妄界,就無法恢復為人類。”
“……妄界裡到底有什麼東西?為什麼會有毀滅這個世界的力量呢?”
珂允聽到蓑緒屋再三強調人類兩個字,不禁感常有些焦躁,但還是耐心地詢問。然而對方的回答卻暖昧不明。
“我也不知道,只知道那是受詛咒的力量。”
“是松蟲自己說她看到了妄界嗎?”
“不。”蓑緒屋的回答是否定的。
“那你們怎麼知道松蟲小姐真的看到妄界了呢?既然妄界定沒有人能夠看到或了解的世界,就不可能知道是否有人看到妄界了。難道是大鏡親自下的指示?”
“不,不是大鏡的指示。我們雖然看不到妄界,卻能夠知悉鬼子看到了妄界。之前都沒有人發常她是鬼子,但是在她製作了那具紀念用的人偶之後,事情就敗露了。”
“紀念用的人偶,是指……”
“沒錯,就是松蟲為了出嫁而製作的紀念用人偶,也正是你在倉庫看到的人偶。就是它,讓大家知道松蟲是鬼子。那具人偶是證明鬼子身份的可憎證據,我原以為他們已經把它給燒了……不過大概還是會捨不得吧。那是記錄松蟲生前形象的唯一紀念,做父母親的會把它留下來也是情有可原的。”
“……所以他們才會把人偶藏起來。”
人偶表面上沒有任何奇特的地方,只是引了珂允對松蟲的思念……但眼前的老人卻說,它正是造成悲劇的導火線。
“可是那尊人偶為什麼會成為鬼子的證明呢?”
“你是外人,所以沒有發覺”但是村民們一看就知道了。“松蟲是鬼子沒錯。”
珂允聽到這個答案不免覺得有些失望。追根究底,這些人根本沒有一個具體的根據。在這座被隔離的小村莊當中,只有藉神之名受到眾人默許的絕對規範——矇昧無知的信仰、禁忌下的犧牲。如果真有妄界,那麼它指的應該是……
“……松蟲小姐最後怎麼了?她不是病死的吧?”
珂允不用問也能猜到答案。生下鬼子的龍樹家被滅族了。千本家雖然還存在,但“鬼子”松蟲已經不在人世。答案非常明顯,但他仍不得不問。
老人以黑暗的瞳孔凝視著珂允,舔了一下嘴唇,似乎要纖解心中的饑渴。接著他低聲說:
“根據村裡的習俗,鬼子在服藥之後就會被埋葬。”
“習俗……”
“這是得到大鏡承認——不,是他決定的——規矩。”
“大鏡難道容許殺人嗎?”
珂允想要伸手抓住老人的手,但腳底卻絆了一下,雙手徒然划過半空中。
“鬼子不是人類,而是受詛咒的存在。”
老人退後一步繼續說。這名老人面對昔日愛徒松蟲的遭遇,不知心裡作何感受。珂允很想高聲責難,但看到對方近似放棄一切的眼神,又說不出口了。他心中只有無限的不甘與懊悔。
“在這裡……難道這是無法改變的事情嗎?”
“……”
獵殺女巫、獵殺異端、獵殺異教徒——在眾多國度,都有以神之名進行的殺人行動。神只需要他自己,不需要競爭者或同伴。而這項原則在這裡也沒有例外,甚至以更尖銳的形式呈現。
麥卡托昨天也曾透露這項殘酷的訊息。當時珂允腦筋里雖然了解,卻不像現在有如此深刻的感受。
“我聽說龍樹家也遭到同樣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