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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還沒有斷氣,閉著眼睛,嘴角流著口水,微弱地在呼吸。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已經無法發出聲音,只是微微張開嘴巴,吐出這幾個字。
“我要變成你,這就是我的夢想。”
弟弟使盡最後的力量,抬起失去血色的臉。他的眼睛有如燃燒後的灰燼,悲哀地看著櫻花。這時櫻花覺得弟弟似乎微笑了一下。那是安心的笑容。
“哥哥,原來你這麼討厭我。”
這是弟弟最後的遺言。接著他就倒在地上,咽下最後一口氣。
“嗯,沒錯。我一直都很討厭你。”
櫻花把弟弟的頭轉向上方,對著已經沒有血色的臉孔說。接著他把冰冷的屍體椎落到河裡。屍體濺起了巨大的水花,接著便被急流帶走,沉到水裡。屍體在河流中時沉時浮,但不久後就完全從水面消失了。
不久後,當蝴蝶的蹤影消失,原本沒有流水的河床中,河水開始潺潺地流動。(註:這段文字取自日本詩人中原中也:(1907-1937)的詩作。)
櫻花突然想起這首詩。
剩餘的只有寂靜。櫻花獨自站在岸邊。河水聲和來時沒有差別,仿佛在告訴他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他終於殺了人……
他抬起頭,看到陽光從雲層之間透出來。兩三束柔軟的金色光線射到地面,像是引領弟弟通往天國的道路。
不論如何,這一來我的夢想總算能夠實現了。
這樣就行了。
櫻花握緊因充血而泛紅的手,努力止住顫抖。
來自樹木之間的風吹拂著他的臉頰。弟弟被帶走了……他心中似乎有個聲音這麼說。他摘了地上的一朵白花,丟到河裡,算是臨別的禮物。白花緩緩地滑入水中。
這樣就行了。
到了傍晚,櫻花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一般,回到家裡。
24
夜晚的氣溫相當涼爽。薄雲帶來了蟲鳴聲。風搖動著稻穗,聽起來像是彼此訴說悄悄話的麻雀。泥土微濕的氣息刺激著珂允的喜腔。悄悄逼近的聲音、悄悄逼近的氣息、悄悄逼近的解放快感——珂允感覺自己似乎與夜晚的居民同化。有機的身體與有機的大地融合為一體,根部不斷擴張,彼此化作可百換的黏稠流體,享受交換過程中細微而刺激的反應。共存、共榮——
在千本家,珂允當然也聽得到夜晚的種種細微聲響。但是處在這座與外界只有薄薄的牆壁相隔的破屋當中,會讓珂允想起七歲時與父親去露營的夜晚。那時父親還在世。他躺在深藍色的睡袋中,右邊是父親,左邊是襾鈴。
外面沒有任何燈光。珂允躺在山巒故做無表情的懷抱當中,做著種種的夢,完全沒有察覺自己有多麼幸福。
如果能夠回到那個時期……如果這裡就是二十年前的那座山……他就可以將這失控的人生重來一次了。
珂允雖然沉浸在難得的感傷情緒當中,但還是針對事件思索了一整晚。
是麥卡托叫他思考的。他想著被謀殺的野長瀨、乙骨的人偶、阿啄發現的線索、宿舍當中被翻過來的標誌,以及紅色的斑紋。
他覺得自己就快要抓到線索了,但一切卻又像拼圖般無法正確地吻合,也像破碎的岩石,好像可以拼回去,卻又無法恢復原狀。他還缺少了某個東西——可以作為黏著劑的東西。
麥卡托也說過,要察覺大鏡教義中的含意。他尚未察覺的,是否就是目前欠缺的黏著劑呢?
他的頭很痛,讓他無法好好整理思緒。不知是因為受傷,或是因為夜晚氣溫逐漸降低,他覺得全身格外軟弱無力。
他是否在逃避?不,不是這樣的。他真的是因為疼痛而無法沉著思考或集中注意力。
珂允躺在粗糙的榻榻米上,輾轉反側無法成眠。
隔天清晨,天氣相當晴朗。珂允確定外面沒人之後,走到屋外,做了一個深呼吸。他把廢屋中潮濕而混濁的空氣吐出,深深吸入冰冷的涼霧。他感覺肺部得到清爽的刺激。
他的思考過程中還缺少了某樣東西,那是他還沒有發覺到的關鍵。
麻雀的叫聲從四周傳來。新鮮的感觸緩和了他心中持續到清晨的焦躁戚。時間應該還有很多。在這段期間他只能努力嘗試去思考——只有這條路了。珂允眺望著蒙上一層白霧的營山,設法如此鼓舞自己。
西方的營山覆蓋著茂密的深綠色樹葉。在這當中,只有楓葉已經轉紅。
雖然時期稍嫌過早,不過也許是品種不同吧。紅葉的比例只有一點點,形成一道點綴山麓的彩線。其他樹木仿佛在嘲笑性急的楓樹,紛紛以綠色的光澤襯托出紅葉的冒失。
破壞協調的人總是會受到眾人的指責。珂允感覺眼前的景象正好反映出村中的自己。
可憐的紅葉努力地連成一道縱線,試圖確保自己的地位。它們像是手牽手在對抗洶湧的巨浪一般。紅葉的行列從山的一端緩緩蛇行到山麓,斜斜的像是一條紅色的道路。
紅色的道路……道路。
珂允連忙爬上河堤,聚精會神檢視紅葉的道路究竟連接到村莊的何處。
如他所預料的,道路的盡頭正是珂允初次來到這座村莊的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