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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到河裡吧。
他想要大叫,但下巴已經麻痹,無法開口。即使想要掙扎,身體和腦袋也像經過攪拌一般逐漸朦朧,仿佛整個人都要蒸發了。
微弱的光線,微弱的聲音。烏鴉的聲音。
最後,他突然自重力得到解放。他感覺到柔軟的一層水膜包覆住自己,降低他炙熱的體溫。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得到滿足。他終於從牢籠中解脫了。然後……弟弟在蒼白的河底等待著自己,臉上帶著那不可思議的微笑。
不久後,當蝴蝶的蹤影消失,原本沒有流水的河床中,河水開始潺潺地流動……
珂允已經看不到任何東西,只聽到這段話在他耳邊迴蕩。
這是一首好詩……蟬子發出讚美。
(全書完)
引用文獻中原中也“一つのメルヘソ(一個童話)”(《中原中也全詩歌集(下)》)
【解說】
本文內容因述及《鴉》核心情節與謎底,建議未讀過《鴉》的讀者先讀畢故事內容再閱讀本文,以免影響閱讀樂趣)
文:寵物先生
麻耶雄嵩的作品終於在台問世了,而且打頭陣的還是《鴉》這部寫了原稿用紙928張的超級大作。
對於台灣的重度推理迷而言,麻耶雄嵩可說是耳熟能詳,卻是除了《推理》雜誌155期中的一篇短篇〈誘餌〉(原名:〈彷徨的美袋〉)之外,無緣窺其風貌的作家。對他的了解大概僅止於他是繼綾辻行人、法月綸太郎、我孫子武丸之後的京大推研出身作家,並且作品風格非常前衛,具有強烈的“破壞”性質。也就是說,他絕不是一個謹守推理小說規範,作風古典的創作者。
一九九一年以《持翼黑暗──麥卡托鯰最後的事件》出道的麻耶,之後陸續發表了《夏與冬的奏鳴曲》、《痾》、《不湊巧的雨》等長篇,與短篇集《獻給麥卡托與美袋的殺人》,並於一九九七年發表本作《鴉》,在該年由原書房主辦的“本格推理Best10”排行榜中,拿到了第一名的殊榮。
儘管跳過了先前的脈絡,直接讓這部評價相當高的作品與台灣讀者見面,然而讀者們仍能從《鴉》的內容中,領略大部分麻耶式推理的風格,與其具有破壞性的本質與精神。
●古典的設定、破壞性的真相
如果有看過麻耶首作《持翼黑暗》文庫本文案的人,一定都會注意到第一句:“無頭屍體、密室、甦醒的死者、附會殺人……。”這對於本格解謎推理的重度愛好者而言,可說是極具魅力的組合,作者本著對本格推理的熱愛,將許多古典元素置入這部出道作中,形成華麗的推理饗宴。
相較之下,《鴉》在古典的元素與詭計上並不若《持翼黑暗》那般豐富,但多了舞台設定、氣氛與“隱性”謎團的魅力,相較之下可說毫不遜色。尤其是承繼前幾作的風格,融入了大量炫學(薪能文化、鍊金術、陰陽五行思想)以增強背景設定的作法,對於謎團與故事性並重的讀者,是可以給予極大滿足感的。
案件的舞台是架構在“野戶”這個地圖上找不到的孤絕之村,村民們信奉著由現人神“大鏡”所支配的宗教,被禁止登上四面環繞的群山,也因此無法離開村莊。主角珂允為了追尋弟弟襾鈴死亡的真相,便尋找這個弟弟曾造訪過的地方,最後因為大群烏鴉的襲擊而誤打誤撞闖入這裡。接著,便是在村內發生的連續殺人事件……如此類似橫溝正史的鄉野設定,一來用於心理上的氣氛營造,二來塑造警方無法出入,相當於廣大封閉空間的無法地帶,如此的“實用性”具有濃厚的古典意味。
舞台雖然如此古典,圍繞故事的謎團卻融合了正統與前衛。一般來說,連續殺人的主要謎團即為“找出兇手”,而在主角偵查過去的案件中,也浮現了“無足跡殺人”這種傳統的不可能犯罪。另外還有一些謎,如夜半後院傳來的哭聲之謎、大鏡的真面目之謎等,是屬於外顯卻並不特別強調的謎團。表面上看來,這是一部具古典型式的正統推理小說。
然而,最後卻出現了相當前衛的設計,亦即結局突然揭示的兩個“隱性”謎團──村民與鬼子的特徵與不同處,以及最後的最後,麥卡托鯰如蜻蜓點水般述說幾句,留下錯愕不已的讀者那幾近渾沌的事實:主角珂允的身世真相。兩個真相都極具破壞性。以下就前者稍作說明,後者容後再述。
主角珂允在最後揭示了一項事實,那就是村民中除了大鏡本人與鬼子之外,每個人都罹患了先天性的辨色障礙,在他們的眼中,紅色與綠色都是一樣的(應該就是俗稱的紅綠色盲),他們甚至並沒有“紅色”的概念。這個真相可說是相當大膽的設計,因為就常識而言,是很難會發生的。一般類似作品的詭局通常是使用“主角其實是侏儒”、“A與B其實是連體嬰”這種“故事中少數人具有特殊性徵”的真相。像這種大多數人,幾乎全村都患有色盲的劇情,是極端跳脫現實且很少會被使用的。
不過這正是作者設計這個封閉空間的另一個理由。這麼多年以來,村民都謹守大鏡的教誨而沒有離開村莊,若假設這期間也沒有外來人士的基因混血,那色盲的基因就會被一直保留下來,僅由極低的機率生出沒有色盲的大鏡,或是鬼子。孤絕之村的這項設定,多少強化了真相的合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