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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到琴聲停下來就過來看,結果你果然跑出來了。你這孩子只要沒有人管,就會想要偷懶。今天你得一直練到傍晚才行,不是嗎?”
“我知道。我只是想休息一下嘛。”
蟬子鼓起臉頰回答。
“你應該已經休息夠了吧?快進來吧。這女孩就是沒有耐心!”
冬日看到珂允,有些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又說了一聲“快點進來”便匆忙消失在紙門後方。
“我知道啦。”
蟬子對著紙門大聲回答之後,放棄追尋兔子走向房間。
“對了,珂允先生,可不可以麻煩你幫我找帝加?”
“好好好。”
珂允大方地答應,心中不免苦笑:這位少女果然是個千金大小姐,毫不懂得體恤病人。
“餵~~帝加!”
蟬子離去之後,珂允對著庭院呼喚。
帝加藏身在草坪前方的草叢之間,悠閒地豎起一雙粉紅色的立耳。它剛好蹲在蟬子剛剛踢開的石頭旁邊。
古琴的聲音再度傳來。
2
身體的感覺也許是連接精神與肉體的唯一鎖鏈吧。感官負責接收外部的訊息,而處理這些訊息的過程則是在內部進行。神經系統將假想領域化作實體。其問的對應如果沒有精準地連接,那麼自己的心即使不再屬於自己,也都無所謂了。
珂允目前同時承受著肉體與精神的疼痛。兩者雖然性質不同,彼此沒有任何關聯,但同樣部在折磨著他。它們並沒有混合在一起,而是在他的內部形成了互相增長的兩股陰鬱的被動。
肉體的疼痛是因為昨天被烏鴉攻擊的結果。他全身上下的傷口都還在發痛。至於另一種疼痛…
珂允想起弟弟的臉孔。
弟弟的名字叫做襾鈴(註:襾鈴:日文中,珂允(kain)和襾鈴(aberu)這兩個名字與聖經中該隱(Cain)輿亞伯(abd)兩兄弟的名字讀音相近。(兩字中文讀音同“訝”)。)
襾鈴只比他小一歲,臉頰此他稍稍瘦削。小時候親戚和鄰居常說他們“長得一模一樣”,像是雙胞眙一樣。
珂允很討厭聽別人這麼說。
基本上,他很討厭這世界上有人長得跟他一樣。他相信自己和任何人都不相同,在這世上是絕無僅有的一個人。這樣才有存在的意義——即使彼此之間的差異微乎其微。
但讓他感到更討厭的是,他們的外表雖然相似,性格卻剛好相反。珂允從小喜歡一個人看書或畫畫,而襾鈴卻非常好動,也很愛撒嬌。他們是典型的長子和次子的個性。曾經有一陣子流行過以名人來劃分兄長型或弟弟型的個性。兄長型的人個性堅毅樸實,弟弟型的人個性則奔放自由。藝術家、運動員大多是當弟弟的。當珂允聽到這種說法,不禁感嘆原來每個家庭都是一樣的情況。兄長型的人就是比較吃虧。
就某種層面來看,這種劃分剛好讓珂允確保了自己一直在冀求的獨立性。但由於他們外表相同,別人更會拿他們的內在來做比較。這就像是百米賽跑的選手和馬拉松選手處在同一個起跑點一樣。內在明明不同,外表卻一模一樣。
那麼如果內在也相同,他會感覺比較好過嗎……?
但他也不希望如此。
而他更討厭的是自己永遠無法擺脫矛盾的心態,並一直為此感到困擾。
他永遠必須扮演哥哥的角色。
“你是哥哥,應該振作一點。”
母親常常這麼說。
“你是哥哥,應該要忍耐。”
兄弟吵架的時候,大人一定會這樣告誡他。
他總覺得自己是吃虧的一方。
每當看到和自己相像的弟弟,他就無法擺脫近乎自卑的感受。
他老是覺得母親對自己較為嚴苛,卻放縱弟弟襾鈴。現在回想起來,也許是自己想太多了。但當時他真的覺得母親偏袒弟弟。
“哥哥必須負擔家庭的重任,所以要好好念書才行。”
母親和親戚常常這樣說。當時的他不了解“家庭”的意義,只覺得別人都把沉重無比的擔子壓在他身上。更糟糕的是,如果他的學業成績不夠好,他甚至沒有資格承擔這個任務。
珂允只好勉為其難地用功念書。
在期末的成績單上,他得到“五”(註:日本成績單以一至五標示成績,五為最高。)的科目比弟弟多。然而得到稱讚的卻是弟弟。理由是因為弟弟的成績比上次進步許多,因此相對而言,弟弟似乎比他下了更大的工夫。
但從頭到尾都在努力的明明就是自己,怎麼說都是自己更勝一籌才對。可是“男孩子不應該為了小事情計較。”
親戚們完全不了解珂允的感受,只會不負責任地做這種評論。
去百貨公司買東西的時候,襾鈴只要在餐廳前面哭鬧說“我要吃鬆餅”
,母親即使感到困擾,口中說“真拿你沒辦法”,但最終還是會答應他的要求。可是如果是珂允提出同樣的要求,母親就會斥責他說:“你是哥哥,應該要懂得忍耐才行。”
聖誕節的時候,當母親問他想要什麼禮物,他很拘謹地提出符合模範生形象的願望——他總覺得這是別人對他的期待——說他要恐龍圖監。襾鈴要的則是遙控汽車。而他們也都得到了各自要求的禮物。雖然這不是襾鈴的錯,但珂允卻對襾鈴感到不滿。體貼的弟弟雖然有時候也會借他玩,但畢竟那台遙控汽車是屬於弟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