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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麥田賊手(12) --(1762字)

    因為我沒吃午餐,所以你可以說我已經空腹喝過兩杯雙份黑麥威士忌了。感謝卡洛琳,我沒領教它們的威力。不過我覺得最好還是吃點兒東西,於是在回帕丁頓的路上,我在一家早想染指的西非餐廳停了下來。我點了燉蔬菜配泥豆,因為聽上去很有異國風味,結果發現所謂的“泥豆”是我們的老朋友花生先生的另一個綽號。不過吃起來的確很有異國風味,而且每一個服務員都笑容滿面。我點了杯猴麵包樹汁,聽起來比泥豆更帶異國味,別問我喝起來是什麼滋味,因為他們賣完了。我只好點了檸檬水,喝起來就像檸檬水。我走完了剩下的路程,沒在大堂里看到哪個老朋友——除非你把前台服務員算進去,也就是差不多八小時以前為我辦理登記入住的傢伙。我過去要了鑰匙,順口提了句他輪的這一班好像挺長的。“從中午到半夜,”他說,“我本應該八點下班的,可是保拉今晚有場表演。她是魔術師,今晚要去單身派對①表演。”“單身派對找魔術師?”“她要裸體演出。”“哦。”“我以前試鏡的時候她幫我代過班,很高興能還她這份人情。只希望她半夜能出現,要不然我可能要在這兒困到四點,一直等到查理上班。”“然後明天中午再來上班?”他點了點頭,往前趴下來,胳膊肘支在櫃檯上。給人一種柔若無骨的感覺,讓我想起漫畫書里的塑料俠。“對,不過我八點交班,所以也沒那麼糟。”他皺了皺眉。“我知道你的房間在四樓,可我不記得房間號碼了。”“四一五。”“是小房間。希望你還滿意。”“還滿意。”“一兩天以內我也許可以幫你換到大一點兒的房間。”“不用麻煩了,”我說,“我只打算在這兒住幾個晚上。”“當初我也是這麼對自己說的,一晃已經過了二十多年。”他伸出手指,用指尖撫平一邊的眉毛。“從那時起就在這個城市,一直待到現在。我在這兒住了……呃,七年左右。當初奧利芬特先生需要找人填補前台的空缺,他跟我收房租的時候非常寬容,當時我已經拖欠了三四個月,所以我就替補上去,在時間允許的情況下一直做了下來。你知道吧,我是個演員。”①單身派對(Bachelorparty),又稱單身漢派對,新郎在結婚典禮前與同性好友一起慶祝結束單身生活的派對。他之前提到了試鏡,所以這話我聽了並不驚訝。而且這也解釋了他的英國口音為什麼會忽隱忽現。“我叫卡爾-皮爾斯伯里,”他說,“你也許看過我的舞台表演。”“我剛才就在想,你很眼熟。”他跟我講了幾齣他演過的戲,都不在百老匯,然後又說我應該沒看過,因為我不是本地人。“不過你可能在電視上見過我,”他提示我,“幾年前的普拿疼①GG里,我演那個航空公司的售票員。我還在《法律與秩序》里演過小角色。當然,你知道他們都怎麼說。不怕角色小,只怕拿錢少。”①普拿疼(Excedrin),一種止痛解熱劑。“這個說法挺好笑。”我說。“你覺得好笑?這句台詞是我自己想的,而且我很喜歡,不過不是人人都懂。有可能是我講的方式不對。我在幾家夜總會做過脫口秀表演,笑料還不錯,不過我必須承認,大多數時間,觀眾的反應都很冷淡。我覺得我的表演大概不是非常好笑。可能有些奇怪的幽默感,不過沒辦法引得觀眾哈哈大笑。”奇怪的幽默感,這一點毋庸置疑。我偶爾冒出幾個字讓談話進行下去——他對我的要求也僅此而已——其餘的他全包了。他大部分時間都在談論自己,所以就算我曾懷疑他是否真的是個演員,他也成功地打消了我的懷疑。不過他也談到了酒店,說在此工作、生活就像成了其樂融融的大家庭里的一員——雖然這個不健全的家族裡都是瘋姨媽和怪叔叔。他讓我懷疑自己搞不好也會成為永久住客,把三天的入住時間延長為幾十年。或許我偶爾還會親自坐鎮前台,向入住的客人們傾吐我幹這行只是權宜之計,主要還是在等本職工作(即私闖民宅)有所突破。等我終於抽身和他道別的時候,得到的帕丁頓酒店相關資料已經遠遠超過所需,而我拿到的關於卡爾-皮爾斯伯里的一手資料更是已經超過任何人所需。他祝我一夜好眠,我則希望他的接班人能準時現身,然後我便一把抓過鑰匙,向電梯走去。

    麥田賊手(13) --(2268字)

    那個紫色信封,我注意到,已經不在六○二房的信箱裡了。房間和我離開時一樣,小熊仍然站在壁爐架上。我朝它點了點頭。我還沒準備好要跟這傢伙說話,不過也沒辦法完全不理它。關於安西亞-朗道我知道些什麼?嗯,我知道她是文學經紀人。她做這行已經半個世紀了,這段時間她都住在帕丁頓酒店的一間套房裡讀稿,通過信函和電話來處理事務,和偶爾出現的客戶碰面。近幾年,她的生活變得更加隱秘,絕少踏出門外。因為我用紫色信封玩了個小花招,所以知道了她的房間號碼。如果我想見她,六○二房間便是我要去的地方。不過我不想見她。我只想看看她的房間,而且希望房間裡沒人。某些竊賊對於登門造訪時主人在家這種事毫不在乎。的確,我就認識這麼個傢伙,他說除非有把握住戶都在家裡睡覺,否則他絕對不會闖進去。如此一來,他解釋說,你就無須擔心他們會在你動手時回到家,當場把你逮個正著。他跟我講起這事時,我們都是政府的客人,所以接受他的忠告時必須把這一點考慮進去。(他人還算不錯,只是能談的話題範圍稍窄了點兒,不過你能在牢里碰到的小伙子都是蠢漢無賴之流,所以離開他們就跟離開監獄一樣求之不得。我獲得假釋時,他們警告我不要跟登記在案的罪犯來往,這種提醒其實是多此一舉。)就我個人而言,我寧願闖空門。你可以說我是天性孤僻。我曾經試過當主人在家睡覺時闖進去——無意或是不得已——我必須得承認,我恨透了像只貓一樣躡手躡腳;我從來不會弄出多大動靜,離開時會儘量保持屋內原貌,不過“做客”時我總喜歡像在自己家裡一樣自在的感覺。有人在隔壁房間睡覺的話,顯然不容易感到賓至如歸。不過我可能沒有選擇。據我所知,安西亞-朗道不常出門。就是因為她足不出戶的習慣名聲在外,我才會花上六百多美元拿到一把房間鑰匙。如果能趁她白天出門時闖進去的話,我會很樂意和酒店的安保措施放手一搏。午餐前後要偷溜過前台其實並不困難。我有各種即興策略讓自己隱形,或者讓自己看起來就是這裡的一員。我曾在不同的場合里玩過各種花招:假扮送貨員,會見另一名房客,或者只是拿著一個記事板擺出官員的派頭大搖大擺地走進去。唯一不能做的事就是看起來鬼鬼祟祟。如果你偷偷摸摸地進去的話,全世界的人都會偷偷摸摸地跟在你後頭,然後用不了多久,法律便會伸出長長的手臂揪住你的領子。不過如果你擺出一副正在做你該做的事的派頭,你猜怎麼樣,他們就會雙手捧上前門鑰匙外加保險柜的組合密碼給你。這一套我是從嗨叔叔那兒學來的。嗨叔叔的名聲一向很好。有一次,他結束公務旅行正要回家,看到一個登機口前的櫃檯上掛了個電子標誌牌,正在為某家航空公司打GG。(是布蘭尼夫航空,所以你知道這件事不是一個星期前才發生的。當時我在念高中,不過當時在任的是哪位總統我就不說了。)嗨叔叔的兒子、也就是我的堂哥謝爾頓,喜歡收集標誌牌,用來裝飾他的房間。我還記得有個紳士花生的標誌牌,花生老先生倚在牆上,齜牙咧嘴笑得就像史蒂芬-金①筆下的怪物一樣。(我想,在西非他可能會被稱為泥豆先生。)不過這個標誌牌展示的是一架飛機還有一棵棕櫚樹,大大讚揚布蘭尼夫開往加勒比海的班機。嗨叔叔對它一見傾心,覺得擺在謝爾頓的房間裡一定效果不錯。所以他便繞過轉角,回到他自己那班飛機的休息室,放下行李箱,解開領帶,脫掉夾克,捲起了袖子。然後他便回到布蘭尼夫的櫃檯前,手裡捧著本便攜記事簿。那裡已經排起了一條長隊,不過他逕自走到最前頭,只見一名年輕女子正在給乘客發放登機牌。“就是這個標誌牌嗎?”他質問道。她當時一臉茫然,要不就是請他再說一遍或者變得結結巴巴的。反正就是那種反應。“這邊這個玩意兒,”他指過去說道,“就是這個標誌牌嗎?”“呃,我想是吧。”“嗯,”嗨叔叔說,“就是這個。”然後他便把標誌牌從掛鉤上拿下來,年輕女子也放下手裡的活兒幫他忙活。他把東西塞到腋下,走回他放外套和行李的地方。外套和行李都安然無恙,沒人碰過。(身為一個誠實正直的人,嗨叔叔理所當然地認為別人也都是正人君子,而且很少對此失望。)他把標誌牌塞進行李箱,擼下衣袖,系上領帶,穿好夾克外套,等著他的航班登機廣播。①史蒂芬-金(StephenKing,1947—),美國作家,被譽為“現代恐怖小說大師”。那個標誌牌在謝爾頓的房間裡的確耀眼奪目,等他長大以後,重新布置房間,撤下花生先生和他的朋友,換上《花花公子》的比基尼美女的時候,布蘭尼夫的標誌牌還是保留了下來。風格很一致,謝爾頓說,你能想像出那些漂亮寶貝躺在棕櫚樹下,啜飲著菠蘿雞尾酒,展示她們全身古銅色皮膚的景象。你甚至可以想像她們就是布蘭尼夫的空中小姐,為你奉上咖啡、茶,或者牛奶,還有你想要的其他東西。這已經是陳年舊事了。謝利①現在是醫生,他的候診室里掛著的是醫療保險公司的標誌牌,絕沒有人會偷。嗨叔叔如今已經退休了,住在佛羅里達的龐帕諾比奇,忙於收集折價券、打高爾夫球以及不斷增加他的郵票收藏。我每次偷到郵票都會想到嗨叔叔。他收集大英國協郵票,這些年來我偶爾會發現我認為他可能用得上的郵票,比如稀有的維多利亞臨時郵票或者愛德華七世高價郵票,我在寄給他時都會附上字條,解釋說是在舊版狄更斯的《馬丁-瞿述偉》里發現的。如果嗨叔叔懷疑過郵票來源也許不夠正當的話,他可是謹守紳士風度,從沒提過,而且也太過熱衷於收藏,沒把郵票退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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