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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嗎?到時候你怎麼知道是她?”
“她會在一家喧鬧的酒吧,”我說,“認真地喝酒。”
酒吧的名字叫恢復室。雞尾酒餐巾上印滿了護士漫畫。我唯一記得的那條上面印了個屁股肥圓的弗洛倫絲·南丁格爾,她在問一位色迷迷的外科醫生肛門溫度計該怎麼處置。牆上貼了張單子,列出一堆怪異的雞尾酒名稱,例如氣泡醚、靜脈特別注射、驗屍工作,價格都是兩三美元。此外牆上還雜亂地陳列了和醫院有關的各種道具——紅十字夾板、口罩等。
雖然如此,這裡似乎並沒有吸引到醫院人士。酒吧位於與格拉姆西公園相隔幾條街的歐文廣場上,在一幢紅磚建築的一樓,往東是貝爾維醫院,但距離太遠,醫院的員工都不願意來,這兒的顧客似乎主要是附近的居民或上班族。酒吧里的確人聲鼎沸。再鬧一些,就能轟上天去了。
話說回來,弗蘭奇喝酒的確很認真,足以讓恢復室落在陰沉的現實里不會飄走。喝薄荷雞尾酒是一種認真的選擇。而在工作日的下午四點喝兩杯,則是更加認真的事。
我到達恢復室前先去了幾個地方。第一站是我的住處,然後便乘計程車到東二十幾街,開始各處走訪。列克星頓大道一家美食小店賣給我一小瓶進口橄欖油,我躲在轉角處小心地打開蓋子,倒轉瓶身,咕嚕嚕全灌下去。我在什麼地方看到這個秘方:準備整晚大喝一頓前,要先在胃裡裹一層。哎呀,那味道可不是我嘗過最美妙的,總之吞下以後,我便開始遊走於各家酒吧,先到列克星頓大道上的幾家,再到第三大道,然後沿原路折回,最終到了恢復室。在這過程中,我每到一家就喝一杯白葡萄酒加汽水,而且一直待到確定沒人想談克里斯特爾·謝爾德里克才走。我碰到兩個躍躍欲試想聊棒球的傢伙和一個想聊得州的笨蛋,不過我能搜刮到的對話就那麼多。
直到我碰上弗蘭奇。她個子很高,黑色鬈髮,陰鬱的臉上五官線條很硬。她坐在恢復室的吧檯上啜飲著白蘭地雞尾酒,嘴上叼了根維吉尼亞薄荷煙,正荒腔走板地哼著《給我的寶貝》。她和我年齡相當,但我覺得入夜後她就會老很多。薄荷雞尾酒是有這效果。
不知怎麼的,我立刻就知道了。這裡看來就是有克里斯特爾的味道,而弗蘭奇看起來與克里斯特爾是同一種類型的人。我走到吧檯前,向一個愁眉苦臉、貌似宿醉的酒保點了白葡萄酒加汽水,然後問弗蘭奇她旁邊的位子是否有人坐。此舉頗為唐突,因為吧檯前當時只有另外兩名顧客——兩個銷售員在吧檯的另一端掰手腕。但她並不在意。
“歡迎加入,老兄,”她說,“你願意在我旁邊坐多久都行,只要你不是該死的牙醫。”
啊哈!
她說:“她啊,我可以告訴你,伯尼。她是我們這個該死的世界裡的珍寶,她就是這麼個人。呃,媽的,你認識她,對吧?”
“多年前。”
“多年前,對啊。在她結婚之前,在她嫁給那個拔牙兇手之前。我對天發誓,我再也不會找他們那幫雜種了。就算每顆牙都在我的腦袋瓜里爛掉,我也不找他們。媽的,誰在乎,對吧?”
“對,弗蘭奇。”
“反正我又不用嚼什麼東西。去他的食物。不能喝的東西我要來幹嗎,對吧?”
“對。”
“克里斯特爾是個淑女。確實是。那女人他媽的是個淑女,對吧?”
“當然。”
“他媽的太對了。”她朝酒保彎了彎手指。“羅吉,”她說,“羅吉親愛的,再來一杯。光要白蘭地,外加點薄荷酒讓它涼一涼,好吧?因為這玩意兒嘗起來開始有點像漱口水,我可不願意想到牙醫。聽到沒有?”
“聽到了,”羅吉說著把她的杯子拿開,取出一隻乾淨的,“白蘭地對吧?白蘭地加冰塊?”
“白蘭地不加冰塊。冰塊傷胃,還會使你的血管收縮,靜脈動脈都逃不掉。還有,薄荷酒喝多了會得糖尿病。我是該跟薄荷雞尾酒保持距離,可我註定要敗在它手上。伯尼,你可不能整晚喝那些白葡萄酒加汽水。”
“不能?”
“首先,汽水對身體不好。氣泡會跑進你的靜脈,讓你呼吸不暢,就跟沒進過減壓室的隧道工人一樣慘。這個大家都知道。”
“我可沒聽說過,弗蘭奇。”
“呃,現在你知道啦。還有,葡萄酒會使你的血液腐壞。那可是葡萄釀的,葡萄的酵素就是殺手。”
“白蘭地也是葡萄釀的。”
她瞪我一眼。“是啊,”她說,“可這酒蒸餾過,雜質都去掉了。”
“哦。”
“趁這白葡萄酒加汽水還沒破壞你的健康以前,趕緊停了。喝別的吧。”
“也許應該喝杯水。”
她看起來非常驚恐。“水?我們城裡的水?你見過紐約市的自來水龍頭裡流出來的東西的放大照片嗎?天哪,紐約的水裡有蟲子,用那些該死的顯微鏡能看得到。你喝沒有酒精的水,那是自找麻煩。”
“哦。”
“讓我好好看看你,伯尼。”她蒙著一層綠色的淡棕色眼睛努力想聚焦在我的眼睛上。“蘇格蘭威士忌,”她很有把握地說,“蘇格蘭威士忌加冰塊。羅吉寶貝兒,給咱們的伯尼來一杯蘇格蘭威士忌加冰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