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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晚上都有兩場午夜的聚會,最近的地方在西四十六街,我趕到的時候,聚會剛剛開始。我倒了杯咖啡坐下,幾分鐘後我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說:“我叫彼得,我是個酒鬼,也是毒蟲。”很好,我心裡想。“我恢復了一天。”他說。
不太好。星期二他清醒了兩天,今天他清醒了一天。我知道那一定很痛苦,拼命想回到救生艇上,卻怎麼也夠不著邊。然後我就不再想彼得·庫利了,因為我是為了自己才去參加聚會的。
我很專心地聆聽主講人的發言,不過卻說不上來到底聽到了什麼,等主講人講完了,宣布聚會開始,我立刻舉手。他們點了我,我說:“我叫馬修,我是個酒鬼。我已經清醒了兩年,從我踏進協會那一刻開始,我經歷了不少事,有時候我會忘記其實我生活得很混亂。目前我與我女友的關係正面臨一個困難的階段,而且我一直沒有自知之明,直到剛才。在我來這裡以前,我覺得很不自在,必須站在蓮蓬頭下沖五分鐘的澡,才終於搞清楚我自己的感覺到底是什麼。我明白那是恐懼,我在害怕。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我感覺如果我放任自己的感情,就會發現其實世界上每一件事情我都怕。我害怕和我女朋友在一起,也害怕不跟她在一起。我害怕有一天早晨當我醒來時,會發現鏡子裡有個老頭子在瞪我。我怕我會孤孤單單死在那個房間裡,直到臭味漫出門外,才被人發現。
“所以我穿上衣服,趕來這裡,因為我不想喝酒,也不想有這種感覺,經過了這麼多年,我還是想不通為什麼這樣講一通之後就會好過很多,不過它就是有幫助。謝謝各位。”
我想我講話的口氣大概像個神經病吧,不過我已學會別他媽的在意別人怎麼想,我的確不在意。對我來說,在那個房間裡那樣掏心挖肺出奇的容易,因為除了彼得·庫利之外,我不認識任何人。要是他真的只清醒了一天,大概也聽不完整句話,更別提聽完了還記得。
或者沒那麼糟吧。聚會結束時,大家站起來一起念平靜禱告詞,念完後,坐在我前面兩排的一個男人過來要我的電話。我給他一張名片。“我常常不在家,”我說,“不過你可以留話。”
我們聊了一會兒,等我去找彼得·庫利時,他已經走了。我不知道他是說完了馬上就離開,還是等到聚會結束。總之,他已經離開了。
我有個感覺,他並不想見我,我可以了解。我還記得剛戒時的痛苦,熬個幾天,喝了酒,然後再從頭開始。他還處在另一種劣勢里,因為他曾經清醒了一段時間,現在再一次失去控制,肯定覺得很羞辱。加上他目前的經歷,要想重拾自尊,可能需要一段時日。
不過話說回來,他現在是清醒的。雖然只有一天,但我們誰又不是這樣呢?
周六下午我本來在看電視運動節目,後來決定休息一下,打了個電話給接線員。我告訴她我的卡掉了,不知該如何啟動及解除轉移服務。我想像她在查過記錄之後,發現我從未訂購該項服務,於是打電話給九一一,請巡邏車將整個旅館包圍。“把電話放下,斯卡德,把手舉起來。”
我還沒想像完,她已經接給電話錄音,由電腦語音向我解釋該怎麼做,它講得很快,我來不及全寫下,所以我又打了一次電話,重複整個過程。
我準備出門去埃萊娜家的時候,便按照指示,讓所有的電話都自動轉到她那部電話上,至少理論上會這樣。不過我對整個程序並沒有多大信心。
她買了票去看曼哈頓劇場俱樂部的演出,那出戲非常晦澀、陰鬱,是個南斯拉夫劇作家寫的。我感覺一定有很多東西因為翻譯而損失了,不過整齣戲的張力還是很具壓迫感,帶領我進入人類內心黑暗的甬道,完全沒有燈光。
雪上加霜的是他們沒有安排中場休息時間,結果十點一刻結束時,我們覺得一分鐘也沒辦法多待了,因為每一刻都讓人窒息。最後演員謝幕,劇院裡的燈光亮起,我們一個個像殭屍般挨出門。
“良藥苦口啊。”我說。
“還是毒藥?對不起,最近我挑的很賣座,對不對?先是那部你痛恨的電影,現在又是這個。”
“我並不討厭這齣戲,”我說,“我只是覺得我跟它打了十個回合,臉上挨了好幾拳。”
“你覺得它想表達什麼的信息?”
“或許用塞爾維亞和克羅埃西亞語講最淋漓盡致吧。信息啊?我不知道。也許它想說這個世界實在很糟糕吧。”
“要了解這一點何必去看戲,”她說,“讀讀每天的報紙就行了。”
“哦,”我說,“或許在南斯拉夫情況不同。”
我們在戲院附近吃了晚餐,那出戲的氣氛纏著我們不放。
吃到一半,我說:“我想告訴你一件事,我想為那天晚上的事道歉。”
“已經過去了,親愛的。”
“我可不確定。最近我的情緒很怪,一部分是因為這件案子。有了一兩個突破,我以為有進展了,現在又陷入困境,我感覺好像進退維谷。但我不希望這件事影響到我們兩人,你對我很重要,我們的關係也很重要。”
“對我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