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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沒想到自己居然掩飾得這麼好,吃飯時狼吞虎咽,胃口奇好,扒得一乾二淨,以至於爸爸媽媽根本察覺不出我到底在想什麼。等他倆睡過去,我一個人靠著窗,抱著床單伏在被上悄悄地哭,越不想哭出聲,越抑制不住地抽泣,眼淚、鼻涕、口水都混在一起。這是我上初中以來至今第一次哭,也許是對很久以前所有痛苦的總結,因此也就哭得特別厲害。那天晚上一夜沒尿,估計身上的水分都支援眼淚和鼻涕了。過了幾年被人欺凌慣了,也沒覺得有什麼好傷心的,在石冶一中長征般艱苦卓絕的兩年歲月里,我也仍然堅持沒掉一滴淚。但是今天也許是我的獨立日,無論如何,我知道自己已經再也輸不起了。

    半夜裡,我摸黑潛進了廚房,用手電筒照了半天,摸出一把漆黑的鐵菜刀,看樣子用了很多年了,我瘋瘋顛顛地自我嘲諷著說:“哦!凌厲剛猛,無堅不摧,弱冠前以之與河朔群雄爭鋒。”然後我就舞了一套獨孤九刀。

    又拿起一把,怎麼覺得刀柄有些松松垮垮,像是剛生過孩子,於是又說:“紫薇軟刀,三十歲前所用,誤傷義士不祥,乃棄之深谷。”我當時就自編自導自演地打開窗戶,把這把刀子扔下樓,不料樓下一聲悽厲的慘叫,真的誤傷了義士。

    第三把刀在櫃角深處,我摸了半天,居然摸出一把大斬肉刀,是以前我二叔在肉聯廠幹活時所用的傢伙,沉得要命,於是我就說:“重刀無鋒,大巧不工。四十歲前恃之橫行天下。”我從抽屜里找出一隻速凍大肉雞,拿出來後說:“雞兄,你說我用哪一把刀啊?”  

    當然,剛才只是個形式,誰需要這些刀呢!以上純屬虛構。

    經過仔細挑選,我找出了一把開了刃的鋼製菜刀,小心地用報紙包好,握在手裡試了試感覺。當然,看過《古惑仔》那個片子之後,我了解到砍人一定要用砍刀、片刀,最次也得是一把東洋刀,可這些刀我連見也沒見過,而菜刀這種居家履行必備的良品卻是人人都有。聽說單城的夜市有賣砍刀的,但是距離這裡有900里,我實在是沒時間去買了。

    第二天早晨,父母依舊早早起床為我做飯,還是那樣嘮叨著。我的眼淚以至在眼眶中打轉,心裡想:“爸,媽,我真的不孝啊,還沒來得及掙錢給你們花,就得先給槍斃了……”我躡手躡腳地把昨晚滿懷激情地用盡我生平所有文采寫出的遺書放到桌角,用上面的一堆書壓好,只盼望日後他們在整理我的遺物時終究會看到,但千萬別馬上看到,不然就不能算遺書了。總之我死了之後,這份遺書就成為偉大的證據,將來說不定還可以拿去出版,最少也得登上各大報刊,新聞媒體爭相追蹤報導,轟動一時。可當我一出門,書包一震,發出“咣當”一聲脆響,我媽媽頓時大吃一驚,喊道:“你書包里放了什麼東西?拿出來給我看看!”  

    我暗想,她並不知道這裡面是菜刀,說明家裡的菜刀數量太多了,真是浪費,可惜遺書已經寫好了,不然我一定拿回去重新修改修改,做個提示要他們別再買這麼多刀了。但是爸爸卻從剛才那一聲中聽出來了,顫抖著問:“你到底怎麼了?我知道,小寬,我什麼都知道,你被人欺負了可以找老師解決啊……”

    我當場鼻涕就出來了,含糊不清地吼道:“老師?……嗚嗚,我操!我操他祖先南方古猿!他們誰會管我?一群畜牲,畜牲!!”這語無倫次的話和傻啦巴嘰的表情使我看上去像只發了情的狒狒。

    我爸爸也跟著吼道:“你父母一輩子都是本本分分的人,我決不允許你這樣敗壞門風丟人現眼!你今天要麼放下刀,咱們在家裡休息一天,明天我去跟老師反映情況,要不你就給我滾出這個家!你要是真的砍傷了人,那你就永遠也別再回來!今天你要是走出了這個門,我立馬報警!讓警察抓你,好過讓你去犯罪!我全當從來沒養過你這麼個兒子!”

    我當時都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哭還是在笑:“爸……你報警?警察是幹什麼的?是維護正義的嗎?……為什麼?為什麼我被人欺負的快要死了,他們反倒要抓我?……爸,你放心吧,我不會砍傷他的!”我的意思是為了讓他放寬心,手裡卻緊緊攥住刀柄,陰寒徹骨地想:“一刀致命,那叫殺了他,不叫砍傷。”接著我一口氣衝出門,也沒有去坐公共汽車,而是招手打出租。過去我一副焉頭搭腦的傻樣,招手打的大半天也沒有哪輛計程車理我;而這次我的右手始終緊握住菜刀,心裡感到非常愜意舒適,覺得自己得到了傳說中的非凡力量,眼神也變得堅定自信,很快,一輛計程車停在我面前。

    司機問我去哪兒,我說十六中。他的嘴還是沒閒著,又在?嗦些什麼現在的學生真幸福啊,他像我這麼大的時候如何如何。我根本沒心思聽,就把頭埋了下去,再確定他的後視鏡看不到的位置,小心翼翼地拿出菜刀,用提前預備好的大膠布一圈一圈地把右手和刀柄纏在一起,也不知道包了多少圈,最後包得像個木乃伊,仿佛那把刀是從我手上長出來的似的。我是這樣打算的,如果我先動刀子,他會散打,實戰經驗又比我豐富得多,保不齊一下子就把刀搶過去了,到時候我不得反過來被他砍?所以我就先挑釁性地打他一拳,他那種性格必定會立即還手,這時候我的另一隻手才會飛快地射出,一刀劈中他的臉,如果當時他用手擋住面部,估計也得受重傷。假如他沒料到我居然還敢反抗,也許多半也沒考慮去進行防守性的擋開動作,那我必定正中他的腦袋。要是這時候他開始激烈地反抗,我就刀刀快速剁向他的臉,直到他仰面倒地,我摁著地面把他的臉斬成肉夾饃的餡兒。另一種可能,他疼得要命,根本無法再還擊,我就只在他喉嚨上割幾刀,把他的腦袋鋸下來,掛到他班教室門口,用他的血在牆上寫他的死因以及我俠客般的正義行為。這是很重要的一點,我殺了他之後,要在他們班級的牆上寫些什麼字呢?嗯,應該窩囊窩囊他,我就寫:“縱橫江湖三十餘載,殺盡仇寇,敗盡英雄,天下更無抗手,無可柰何,惟隱居深谷,以雞為友,嗚呼,生平求一敵手而不可得,誠寂寥難堪也!”落款是“刀魔……”我叫辛寬,只有兩個字,沒辦法跟獨孤求敗相照應啊,那就把每個字都寫兩遍,更顯得可笑:“辛辛寬寬”,哈哈,這傢伙如果知道自己馬上就要死在我這樣的窩囊廢手裡,他還不給窩囊死?我樂得眼角直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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