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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見輪到自己了,就簡單地說:“宮祈雨,老家在陝西。”
邢坤特別喜歡插科打諢,這也是他一年零六個月之後被公安局打掉的原因,他頗有興致地問:“你的名字起得可真有學問哪。”
宮祈雨不好意思地撓著頭:“俄爹一開始生了個女兒,但也想要個兒字,就取了個名字叫宮祈男,後來俄娘又生了我,覺得已經滿足了,俄那個地方雨少,要是下點雨就完美了,所以……就叫這個名字了,嘿嘿。”
秦伯乾不由得重新正視他,不知怎麼了,一般而言,一個沒見過大世面,或者沒有獨立思想的人,很難在短短几句話內就提到“完美”這個詞,而且這個詞與他的陳述內容有點不般配。
邢坤卻覺得他比較可靠,也似乎容易駕馭,但看那樣子過於憨厚,也不像是個能殺人的人,便叮囑道:“你們可要記住,這次不是讓你們一個一個去,而是四個人一起,不論是誰親手殺了目標,我們都會兌現酬勞。你們得知道,這次的目標不僅心狠手辣,而且手上有一種冷凍槍枝,打中你們的話就成冰棍了。你們四個必須制定一個詳細的計劃,不然就很可能白白送了命。”
秦伯乾轉而對劉慕學說:“就是你了,你來做你們四個人的頭頭。”接著他肅然站起身,“你們好好聽著,我有幾個屬下在街面上打聽過,說南華路北集市上有這麼個賣烤肉串和肘子砂鍋的攤位,經常有不一樣的人過去要求打包走,而且總是要這幾樣。當時他們感到很奇怪,不明白為什麼,難道現在都流行這樣?所以有個兄弟心細,一連幾天跟蹤不一樣來買東西的人,但發現竟然都走一個路線,準時把錢帶到後面一棟老房子,是華美小區17號樓,那裡聽說要拆遷了,所以基本上沒有人懷疑過是不是有罪犯住在那裡。如果辛寬他們在那裡,也未免太膽大了。你們拿著他們的資料,去偵查核實一下,如果是他們,殺了之後把他們所有的行李拿給我。”
十月初的煙州市治安開始日趨混亂,搶劫、詐騙、入室盜竊、聚眾鬥毆等惡性事件時有發生,往往犯罪嫌疑人都打著“辛寬的夥計”的旗號,甚至自稱就是辛寬和楚懷負本人,這無形中給警方的工作帶來了誤導和困擾。雖然辛寬和楚懷負(實際上是尹希)的照片如同海報一般大大小小地張貼在街頭各個角落甚至本地網站上,但鑑於兩人行動時確實帶有一定明目張胆的猖狂特性,故而每次有人自稱是辛寬和楚懷負時,警隊成員都不辭辛勞地去尋根問底,直到發現自己又白忙活一場。原本為了保住本市“安全標兵城市”的稱號,市局曾多次被市委施壓,要求秘密破案,但顯然這樣做基本上無法取得任何突破,於是終於開始大張旗鼓地通緝了。市局也開始決定從社會危害性比較大而且沒有後台的普通犯罪團伙開始著手,也確實取得了一定的成績,雖然不見得能順藤摸瓜找到辛寬的蛛絲馬跡,但畢竟可以向久旱的新聞報刊提供些許治安方面的正面素材了。
范希泉就正在百無聊賴地聽著這類新聞,人民警察如何如何威武,而犯罪分子一個個又如何落入法網,“低下罪惡的頭顱”,聽到這裡,他想到了自己。
范希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了車窗前計程車司機證上的照片。年輕時的他也算是英俊颯爽,雖然跟現在一樣瘦削,但洋溢著青春的活力。十幾年前,他也像所有放蕩不羈的年輕人一樣,在街頭憑著拳腳說話,在混亂的八十年代,在煙州本地幾乎沒有人不知道他“范范”的大名,自己也曾向蘭愣子叫板過,而那個時候,就連現在的大哥邢坤、姚金頂,也都只是小混混而已,對自己也非常尊敬。然而世事變遷,八十年代混名聲,九十年代就混人民幣,自己不會掙錢,總想憑著拳頭硬靠勒索敲詐過日子,誰知就在敲詐一個常年向自己老老實實交納保護費的老闆時,人家不知為什麼突然莫名地強硬起來,這讓他幾乎不能適應,有錢的老闆陡然間意識到錢的作用,便僱傭了一大堆強壯的漢子,將自己幾個人打得丟盔卸甲,自己的一個兄弟余鳳寬,當時也是有名的“小哥”,竟在一頓毒打後變成了沉默寡言的瘸子。然而在八十年代如果遇到這種事情,趙天心一定竭盡全力為自己這幫兄弟討還公道,可自己這幫人的大哥趙天心已經是市區少有的富豪了,卻根本不去管,只會在用得著自己的時候,才召集起來,目光中還充滿了不屑。就這樣,他心灰意冷地離開了趙天心,但也因禍得福,在一年後,也就是97年,趙天心黑社會團伙突然被打掉,抓了四十多人,都是趙天心新收的年輕力壯的小孩,而自己這幫四十上下的老炮,幾乎都已經明白了所謂名聲都是虛的,於是早已紛紛脫離這個群體,或者去送純淨水,或者去加油站,或者像自己這樣去開計程車。漸漸的,當年的地包們現如今多半都成了勞動人民,只有極少數洞察先機的人,如秦伯乾、邢坤之流,在時代潮流改變之前順利完成了流氓到大亨的轉變。
而現如今,就算計程車也不讓隨便開了,私家車越來越多,向他招手的人也越來越寥寥無幾。和他一樣選擇開出租的趙天心團伙成員,如溫啟泰,前些日子不知為什麼,竟然舉家遷往國外,他不由恨自己,當年為什麼只顧蠻幹,沒有給自己攢一些私房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