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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什麼都沒說,我也想不出其他的話好說了。我拈起那枚銀幣,把它再轉了一次。這回我們兩個都盯著它。它在皮面桌子上轉了好一會兒。它閃著銀光,搖搖晃晃,最後倒下,又是人頭朝上。
普拉格拿起桌上的電話,按了對講鍵。他說:“今天到此為止,莎莉。把機器打開,先回去吧。”頓了一下,他又說:“算了,那些可以等,明天我再簽字吧。你現在可以下班了。就這樣吧。”
一直到外面那間辦公室的門開了又關了,我們都沒說話。然後普拉格往後靠在椅背上,雙手疊抱在胸前。他挺胖的,但沒胖到手上。他的手形修長,手指也長。
他說:“我猜你是想接手——他叫什麼名字來著?”
“雅布隆。”
“接手雅布隆的生意。”
“有點那個意思。”
“我可不是有錢人,斯卡德先生。”
“你也不窮啊。”
“是的,”他同意,“我是不窮。”他看著我身後,可能目光停在一幅海景上。他說:“我女兒斯泰西曾經度過一段艱難期,在那段時間裡,發生了一件非常不幸的意外。”
“死了一個小孩。”
“死了一個小孩。儘管聽起來很無情,我還是要說這類事情無時無刻不在發生。人們——兒童、成人,不管什麼人——每天都有人死於意外。”
我想起了眼睛中彈的里韋拉,我不知道我的表情有什麼變化。
“斯泰西的困境——她的過失,如果你要那麼說的話——不在於意外事件,而在於事後她的責任。她沒有停下來,即使她停下來,對那個孩子也一點幫助都沒有,他當場就死了。”
“當時她知道嗎?”
他閉了會兒眼睛。“我不知道,”他說,“那重要嗎?”
“也許不。”
“那次意外,如果她停下來,我相信她會被判無罪。是那個小孩騎著三輪車衝出人行道跑到她面前的。”
“我想她那時嗑了藥。”
“如果你要說大麻是藥的話。”
“叫什麼不重要,對不對?如果她沒有變得遲鈍的話,也許就不會發生意外了。也或許她還有理智在撞到小孩時停下來,就不會有這麼多事了。她恍惚了,她撞到小孩,她沒停下來,然後你費盡心力替她洗罪。”
“我這樣做錯了嗎,斯卡德?”
“我怎麼知道?”
“你有小孩嗎?”我遲疑了一下才點頭。
“那你會怎麼做?”
我想起我的孩子。他們遠沒到可以開車的年齡。他們到了會吸大麻的年紀了嗎?可能。如果遇到跟普拉格一樣的情況,我會怎麼做?
“我會做的是,”我說,“別讓他們被關起來。”
“當然,每個父親都會這樣。”
“那一定花了你不少錢。”
“超過我所能負擔的。但我不能不負擔,你知道。”
我撿起銀幣看著它,鑄造日期是一八七八年,比我老多了,卻比我保養得好多了。
“我想那件事已成過去了,”他說,“那是個惡夢,但我把它徹底處理掉了。和我交易的那些人,他們了解斯泰西不是罪犯。她是個出身於好家庭的好女孩,她已經經歷了一段痛苦的日子。那是很常見的,你知道。他們明白,一個可怕的意外已奪去一個生命,沒有理由再去毀掉第二個。這次經驗——這樣說很可怕,幫助了斯泰西。她長大了,成熟了,不再嗑藥,而且她生命中有了更多目標。”
“她現在做什麼?”
“她在哥倫比亞大學研究所讀心理學,她希望將來為心智障礙兒童工作。”
“她多大?二十一歲?”
“上個月滿二十二歲了,出事那年她十九歲。”
“我想她在城裡有間公寓吧?”
“是的。為什麼問這個?”
“沒什麼。她後來就變好了?”
“我的孩子都表現得不錯,斯卡德。只有斯泰西有一兩年不好罷了。”他的目光忽然變得銳利。“那麼我必須為這一個錯誤付多久代價,這是我想知道的。”
“我想也是。”
“那麼——”
“雅布隆的鉤子刺得多深?”
“我不懂。”
“你付他什麼?”
“我以為他是你的夥伴。”
“這倒不盡然。多少?”
他猶疑了一下,然後聳聳肩,“第一次我給他五千塊錢,他保證不會再有下次。”
“當然不可能。”
“我也知道,沒過多久他又來了,他說需要更多錢。最後我們達成基本協議,每月一付。”
“多少?”
“兩千塊。”
“你負擔得起。”
“沒那麼輕鬆。”他苦笑一下,“我希望能有辦法把它抵銷掉,你知道的,用某種方式把它列為生意支出。”
“找到方法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