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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鎣一忍不住笑起來:“還好還好,至少我還有一半是跟你一樣的。”
“其實促成我判斷的,還有第三點。”陸琢邇狡黠地笑笑,“不過就不告訴哥哥你了,免得打擊了你的自尊心。”
陸鎣一好笑地揉了揉自己弟弟軟軟的頭髮說:“在你面前我能有什麼驕傲的,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比我聰明多了。”
“不是的,哥哥。論才智,我們倆其實區別不大,只不過你的興趣愛好太過廣泛,所以讓你分心的事也就比較多,至於我,只能每天坐在屋子裡想事情而已,當然在這方面會熟練一些。”陸琢邇說著說著,聲音便微微低了下來,雖然他的臉上還帶著笑,但是陸鎣一卻看得心裡一痛。
“放心吧,琢邇,現在醫學進步得這麼快,將來一定會有辦法治好你的身體的!就算不能,你不是還有哥哥嗎,哥哥永遠陪著你!等將來哥哥真的繼承了家業,能夠說話算數了,一定每天都帶著你出去玩兒,好不好?”
陸琢邇“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說:“哥哥,你這是想氣死老師他們嗎?唔……不過我覺得我們可以找個托,以接委託的名義出去玩一陣子。”
兩個人對視一眼,忍不住都哈哈大笑。陸鎣一說:“你這傢伙啊,真是肚子裡黑黑的!”
陸琢邇便笑吟吟看著自己的哥哥,一副我見猶憐的乖巧模樣。陸鎣一說:“行了行了,別裝了,我還等著你有朝一日康復了,陪我一起去查四百年前的‘失鏢案’呢,咱們可是都說好了的,你絕對不能慡約啊!”
陸琢邇說:“嗯,當然。”他想了想說,“哥哥,這幾日你不在家,我便又把這件事情拿出來琢磨了一下,有了點新發現。”
“新發現?是什麼?”
陸琢邇說:“你還記得我們上次發現的疑點嗎?”
“鳥頭銃。”
“對。”陸琢邇說,“先祖陸修吾押鏢之前明明帶出去了兩桿鳥頭銃,為什麼在後來彎月鎮客棧中發生劫鏢事件的時候,那兩桿明明應該能發揮大作用的鳥頭銃突然就不見了蹤影呢?”
陸鎣一說:“你找到原因了?”
“只是猜測。”陸琢邇說,“我注意到一點,慈航大士和金毛獅吼在整起案件中出現了兩次,第一次出現的時候伴隨著白霧,人是站在山崖上的,第二次出現的時候卻變成了白色火光,人是浮現在空中的。”
陸鎣一思索著說:“你的意思是?”
陸琢邇沒有急著回答,而是說:“哥哥,我這幾日還無意中查到了一部野史,說的是嘉靖年間在雲南地區似乎曾經有過一家小鏢局,那裡的鏢師們因為大多來自少數民族的巫者與藥師,因此十分擅長製作各種奇妙的藥,也十分擅長用藥來製作各種陷阱和機關。據說他們有一種藥,一旦經硫磺、硝石熏炙之後,就能彌散開一種白色的氣體,經自然光照射後會產生反射,形成冷焰火一般的光芒,氣體範圍內的人們聞到以後就容易產生幻覺,如果有熟悉藥性的人刻意加以引導,還能成功地製造出一種集體幻覺,例如妖魔鬼怪什麼的。”
陸鎣一說:“你是想說,白霧女真也好,火光女真也好,都是人為製造出來的,咱家鳥頭銃里的火藥就是被人拿去製造幻覺了,而製造幻覺的人就是那間小鏢局的人,他們與寧遠的藍肅是一夥的?”
陸琢邇說:“我認為有這種可能。”
陸鎣一說:“琢邇啊,先不說那家鏢局的人為什麼要冒險偷盜咱們陸家鳥頭銃里的火藥去烤藥吧,寧遠藍肅勾結的明明不是白蓮教嗎?”
陸琢邇卻不答反問,說:“哥哥,你知道那家鏢局的名字叫什麼嗎?”
“什麼?”
“紅、花、鏢、局。”
陸鎣一的耳邊“轟”的一聲,一瞬間,他有點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對這個名字反應過激。陸鎣一忍著耳鳴結結巴巴地問道:“紅、紅花鏢局怎麼了?巫者也是可以入白蓮教的啊……”
陸琢邇坐在輪椅里,低著頭,露出了一截白皙的脖子,他說:“哥哥,白蓮教可是起源於佛教的淨土宗啊,但是慈航道人卻是道教的女真,兩者一起出現,難道不奇怪嗎?”
“那……”
“這就是我的意思,我覺得那些白蓮教徒要不然就是紅花鏢局的人假扮的,要不然就是……從一開始就有兩撥人,白蓮教是白蓮教,藍肅和紅花鏢局才是一夥的!”
“那……那藍肅為什麼要留下替白蓮教背這個黑鍋?”陸鎣一不明白。
“是啊,為什麼呢?”陸琢邇說,“這個人身上的謎團太多了,身為一間大鏢局的總鏢頭卻莫名其妙地來劫鏢,劫鏢被發現了不跑反而留下來以一敵眾,摔壞了嘉靖的壽禮還替白蓮教背了黑鍋,不僅自己上了法場,甚至連累得一家老小都被戴罪流放。到底有什麼東西值得這個人去這麼做,難道就為了區區一尊玉雕像?我不相信。”
陸鎣一不由得陷入沉思之中,因此並沒有發現陸琢邇的頭越來越低了,一道血線漸漸浮現在了他的後脖頸上,鮮艷得如此猙獰和扎眼。
陸鎣一說:“你說的沒錯,此外,其實還有一個疑點。”
“嗯。”陸琢邇悅耳的聲音不知何時變得沙啞粗糙,像是被一塊砂皮打磨過一般。
“就是胡副鏢頭。”陸鎣一說,“我們走鏢的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警覺性都是很高的,但是那天晚上,胡副鏢頭卻是直到外面打得一塌糊塗了才醒過來並且發現先祖陸修吾已經不見了,這十分反常。”
“……嗯。”
“我覺得有一種可能,那就是胡副鏢頭之所以睡得那麼熟,是因為有人對他下了藥。而且這個人一定是……”陸鎣一頓了頓,“是內賊,不然胡副鏢頭不會注意不到,而我們現在知道的關於四百年前的事都來自於胡副鏢頭當年留下的關於此事的記錄,所以在他睡著期間的那段空白或許才是解開謎題的關鍵!”陸鎣一自己分析完了喊,“琢邇,你覺得呢?”
陸琢邇沒有回答他,他的頭垂得更低了,就像是睡著了一般。
陸鎣一疑惑地伸手輕輕拍了拍陸琢邇的肩膀:“琢……邇……”
一瞬間,陸琢邇的頭顱從他的身體上掉了下來,骨碌碌地滾落在地,打了幾個滾,正好直面了陸鎣一。他的眼窩裡只余兩個黑森森的空洞,眼角則流下了行行猙獰的血淚,本來白皙光潔的臉上此時滿是皮肉翻翹的各種傷痕,就連嘴唇都是殘缺不全的。
“哥……哥……”因為被拔去了牙齒,陸琢邇說話的聲音是含糊不清的,“哥……哥……我……好……疼……我……好……怕……啊……”
隨著這幾個字的吐出,陸鎣一就像是被人兜頭狠狠澆了一盆冷水那樣,從皮肉到血液到靈魂都徹底凍僵了。
是的,琢邇已經死了。
琢邇已經死了十一年了!
他怎麼能夠忘記,他的弟弟,死得那麼慘!!
還是因為他的錯誤判斷而死!!!
第104章 CASE 05-23 芮文秀
陸鎣一定定地看著那個端端正正擺放在地上的頭顱, 周圍的繁花晴空都消失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熔岩地獄,無數的黑影在周圍穿梭來去, 亡魂們在“紅水”的漩渦之中掙扎哭喊, 試圖爬上岸去, 穿白衣執枷鎖的鬼卒卻乾脆利落地將他們一一叉入熔岩之中。
遠望是白骨壘成的山塔,近處是胡亂丟棄的殘肢斷臂, 四處宛如地獄景象, 而陸鎣一卻完全感覺不到,他的眼中只有陸琢邇, 只有那個殘缺不全的、傷痕累累的頭顱。
“哥……哥……”頭顱每發出一個音節, 臉上的血淚便又多添一行, 陸鎣一看著他,他也“看”著陸鎣一。在陸鎣一看不到的角落裡,則有什麼東西在暗暗接近。
像是微風拂過水麵盪起的漣漪,熔岩涌動, 推動著陸鎣一雙腳所踩的地面似乎也在微微波動。有什麼東西, 藉助著這一脈脈的波動漸漸接近, 想要靠近陸鎣一。突然,半空中刮來了一股狠厲的冷風,冷風的力道如此之大,就如同一巴掌狠狠扇在陸鎣一的臉上,陸鎣一猝不及防,整個人往一側偏轉過去, 險些摔在地上,正因此,他無知無覺地躲過了來自地面之下的危機。
“走!”好像耳朵邊有個熟悉的聲音在這麼喊。
陸鎣一茫然地坐在原地,在被冷風“掌摑”的剎那,他的神智有過一瞬的清明,但是很快便又再度陷入了那種渾渾噩噩的狀態之中。冷風再度吹了起來,虛空之中,仿似有隻看不見的手在身後推陸鎣一:“哥哥,起來,快走!”
陸鎣一在那種渾渾噩噩的狀態之下竟然也對這聲音起了反應,他跌跌沖沖地爬起身來,想要邁開步子逃走,結果從地底之下猛然伸出了一隻白骨爪子,狠狠抓住了他的腳踝!陸鎣一驚愕地看向自己腳下,白骨爪子細小瘦弱,似乎出自一個未成年的孩童,但卻狠狠地抓住了他,那尖銳的指甲甚至深深摳入了他的皮膚血肉之中。
“疼!”陸鎣一大腦猛地一激靈,一腳狠狠跺在那隻白骨爪上。骨爪頓時被他踩成了一地碎白骨渣渣,然而,還沒等陸鎣一鬆一口氣,那些白骨渣渣竟然又飛快地聚合起來,就像電視裡常演的那樣,宛如不死一般再度扭動著沖陸鎣一襲來。
“跑啊!”耳邊傳來了吼聲,陸鎣一拖著傷腿,不顧一切地往前跑去。似乎因為他這舉動,反而驚擾了這個世界,一瞬間,周圍所有的“活物”都停下了自己的動作,齊刷刷地轉頭看向陸鎣一。
陸鎣一小時候也偷偷看過鬼故事,雖然在陸家長輩眼裡看來,那都是怪力亂神的壞書,他的腦海里還深深記得一個故事,說是唐時有個商人,出門行商,賣不掉貨,回程時又在山野迷路,誤打誤撞地遇見了一戶人家,在那投宿。這戶人家有個年輕女子,對商人一見傾心,遂實言告訴他此處已是地府範圍,自己也非活人,商人見女子貌美如花,性格也溫婉可人,因此與之有了夫妻之實。不久,女子告知附近將有鬼市,商人膽大,便想去鬼市販賣自己的貨物,女子說可以帶他去,但是鬼市是不歡迎活人的,必須要將商人的活人氣息遮蓋起來才行。於是女子便取了黃泉中的水,醧忘台邊迷魂湯澆灌所養出的葉子浸泡後,令商人含在嘴裡,一人一鬼一同去往鬼市。一開始一切都順利,商人的貨物不受人歡迎卻意外地很受鬼歡迎,結果商人得意忘形,哈哈大笑,口中葉子掉出,頓時一身活人氣息滾滾而出,整個鬼市的所有鬼魂都盯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