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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是湊巧還是運氣不好,安德森手中的狙擊槍突然掉到了地上。他嚇了一跳,伸手去扶正槍枝,結果屋子猛然一顫,手中的槍差點又滑了出去,顯然是受了隔壁工地打樁的影響。安德森不由得惱羞成怒,一把將槍從兩角架上拿了下來。他此時心跳加速,血氣也跟著上涌,只覺得心裡像是有一萬隻螞蟻在又爬又啃,恨不得現在就衝出去對著那伙人大喝一聲,然後把他們統統突突了。
然而,這是不被允許的。
安德森只能努力深呼吸又深呼吸,好容易情緒平復了稍許,這次沒用兩腳架,而是直接拿起槍對準下面。只是一會兒工夫,那伙人已經走得很近了。四個人,還是安德森完全沒有印象的四個人,正扛著架子床不緊不慢地走著,絲毫看不出要“偷渡”一個人的緊張。
難道房立文真的不在這四個人裡面?否則他們怎麼會如此鎮定?不,也許這正是他們的計謀,是欲擒故縱呢?可是剛剛走出去的每一個人他不都已經仔細檢查過了嗎,並沒有一個看起來像房立文的!
安德森額頭青筋迸出,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種狂躁狀態,他努力告誡自己要鎮靜、要冷靜,然而他的大腦里依然有個小人在瘋狂地叫囂:“安德森,你這頭蠢驢!為什麼你連十多個人都分不清楚?為什麼你會不記得這四個人中的任何一個?你這麼蠢,真的能確信剛剛走出去的九個人裡面沒有房立文嗎?”
安德森開始懷疑自己了。他的自信心已失,方寸大亂,他努力地告誡自己,不要亂,千萬不能亂,就算他本人漏過了房立文,不是還有浩二,還有亨特嗎?每一個離開薔薇山莊的人亨特都去確認過了,確實沒有房立文。可是以亨特那副只懂使用蠻力的豬腦子,他真的能夠分辨出偽裝過的房立文嗎?他會不會也漏看了呢?
安德森自己都沒發覺自己居然使用了一個“也”字,他開始猶豫了,他猶豫到底要不要繼續再呆在這裡。他一時想要去把剛才走掉的九個人都追回來,一時又想著要快點先把眼前這四個人處理掉,搞不好房立文就在這四個人裡面。
是陰謀!一定是陰謀!安德森想,事情至此,他不得不開始懷疑自己監視這家保全公司的事已經被發現了。安德森的耳機中傳來了浩二遲疑的聲音:“灰鷹……安德森,你怎麼了?”安德森遲遲沒有動靜也沒有指令下達,讓浩二感到了明顯的不安。
經過了兩方大半天的對峙,此時時間已近傍晚。夏日的夕陽掛在天邊,將橙紅色的光芒灑落在這個繁忙的都市上空。安德森深深呼吸著漸漸涼下來的空氣,強制自己鎮定下來。他的謹慎幫助他取得了太多次勝利,正是因此,當局面超出了他的預料,一點一點脫離他的控制,對他的打擊也就格外巨大。安德森也知道自己的這個毛病,他說服自己,跑了的九個人此時再追也沒用,他不相信亨特也該相信浩二,所以房立文還沒出去,只要自己盯緊最後的四個工人以及工頭,那麼前面那些挫折就都不算什麼。
就在安德森監視著的狹窄巷道中,現在那名工頭已然一馬當先走在了最前面,卓陽則變為稍微落後一些,有意無意地幫著那四個工人一起抬著這張紅木架子床。四個工人全部都戴著鴨舌帽,脖子上掛著圍巾。安德森的不安突然變得更濃重了,因為當他仔細看去,竟然發現這四名工人的身高、身形都與房立文十分相像,除了他們看起來並沒有受傷以外。
他們沒有受傷嗎?不不不,左面第一個的一條腿走路似乎有點瘸,右面後頭那個的一邊肩膀不自然地垂著,還有右面前面那個,走路的時候喜歡往左偏的習慣跟房立文一樣,等等,左面後面那個看起來是四個人里最緊張的一個!
安德森徹底混亂了。房立文到底是哪個?剛剛出去的九個人是一個都不像房立文,而現在出來的四個人則各有各像房立文的地方,並且,這四個人居然沒有一個是安德森之前記住的進入強威山莊的任何一個工人!
難道薔薇山莊裡有一條密道?所以有源源不絕的人偷偷混進來?不,醒醒,如果能夠通過密道離開,薔薇山莊的人幹嘛還要在這跟他們做遊戲?啊,只有一個可能,他們在拖延時間,為了把已經混出去的房立文儘快送走!
“安德森?安德森,你到底怎麼了?”耳機里傳來了浩二的聲音,把安德森驚醒。
安德森說:“什麼?”
“上級命令下來了!”
安德森不由得精神一振:“怎麼樣?”
那頭浩二解密了上頭髮來的電文,讀給安德森聽:“查悉房立文與C國微生物科學研究機構成員聯繫,請即刻格殺並帶回其隨身物品。”
“Roger!”安德森長長地舒了口氣,他就等這句話。他再度端起槍,吩咐浩二說,“房立文可能已經跑了,你配合野豬去查一下出M市的各種交通工具班次,見到他就把他格殺,半小時匯報一次進展。”
“那你……”
“房立文還有一半的可能在這裡。”安德森說,“這裡由我來解決。”
“是。”那頭浩二暫時關閉了通訊,與野豬聯絡去了。
安德森看著越走越近的人群,目光陰冷。
只好賭一把了,他想,賭房立文就在這裡面。安德森通過瞄準鏡選擇對象。
左前、左後、右前、右後……安德森努力思索,房立文究竟會是哪一個四分之一?對了,扮得再像,不是房立文的人畢竟沒受傷,房立文受了傷,用不上力氣,所以為了保持架子床的平衡,需要有人幫一把。也就是說,房立文在卓陽幫著抬床的那一邊。
對,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房立文的人選範圍就縮小到了兩人之中,是前面的還是……不,應該就是後面那一個,做保鏢的絕不可能讓自己的客戶擋在自己的身前!
這一番分析下來,安德森終於長長舒了口氣。不管這些人有什麼花招,此時統統已經失效。安德森心想,他們也是有些小能耐,今天這個局面如果換了亨特來盯,很可能已經被人調虎離山,放脫了房立文,也多虧了他耐心足夠,頭腦也足夠清醒,才能夠終於等到正主露面。雖然他仍然不明白為什麼進去的人和出來的人好多都對不上號,但是他又不是參加考試,解題過程如何並不重要,只要最後寫上正確答案即可!
“準備好上路吧。”安德森冷聲道,他調整槍口,試圖鎖定卓陽身後的人,無奈卓陽身形魁梧,加上他後面那名工人總是多動症一樣地晃來晃去,導致安德森以現在的角度總是無法精確鎖死對方,但這一舉動也愈發坐實了安德森的猜測,後面那名工人必然是房立文!
安德森開了通訊器道:“魚兒出港,等待收網。”他一腳跨上窗台,改變槍口角度以便能繞過卓陽擊中他身後的人。
還有五步,“房立文”就能進入他的最佳射擊範圍。
五、四、三……安德森的手已在扣動扳機的過程中,就在這時,一種古怪的違和感在安德森的心中蒸騰起來。
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是什麼地方?安德森的腦子在這一刻飛快地轉動,排除人選的過程沒問題,鎖定目標的過程沒問題,目標本身……等等!安德森回想著,房立文走路會不自覺地有一種輕盈的跳躍感嗎?那是只有經過訓練,懂得搏擊術而力量不夠的人才習慣使用的腿部發力方式,在那家保全公司里有一個人有這樣的走路習慣,是陸鎣一!
安德森的手猛然收住了,這是一個陷阱!他通過瞄準鏡依次掃過了所有人,最後定格在了始終沒被他怎麼注意過的工頭身上。這張臉……
“糟糕,是陷阱!”遠處薔薇山莊樓上的窗口,有張人臉一閃而過,但是安德森敏銳地捕捉到了,似乎是房立文。看來對方雖然知道他們在附近卻不知道他們的具體人數和位置,也就是說今天的一切不過是個引誘他出手好找到他的位置,再將他們一網打盡的圈套!
安德森當機立斷,收拾了東西,飛快地往門口走去,就在這時,外頭的樓梯上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他腳下一頓,轉身從廁所一側的窗口靈巧地翻了出去,敏捷地沿著落水管道爬到了另一側的一戶屋子裡,然後又接連換了幾間屋子,最後從樓房另一側底樓的某間廚房翻了出去。戴上墨鏡,安德森裝成普通遊客的樣子,身上背著個登山包,正好與幾名匆匆跑來的警察擦身而過。
果然是個陷阱!安德森想起了工頭的那張臉,那屬於一名叫做韋正義的警察。本來這種普通民警不可能入了他們的法眼,但是現在HG中無人不知上個月就是這個不起眼的民警帶著一幫C國最普通的小民警幹掉了他們排名前十的殺手“坦克”!這家保全公司竟然有這麼大的能量能夠請到這種人?安德森的心中剎那燃燒起了火焰,那倒是正好,既然彼此都已經知道了對方的存在,那就免不了要來個你死我活了,如果他能把韋正義一起幹掉,他的身價、地位恐怕都能翻上一個跟斗!安德森這麼想著,轉了個彎繞進了另一棟空置的動遷居民樓,那是他早就看好的第二個監視點,那就今晚行動吧。
另一頭,卓陽和陸鎣一連同其他幾名“工人”一起把紅木床搬上了小卡車,韋正義發動車子,沿著大街小巷繞了好一陣子後,才終於停在了一處看似已經荒廢了的汽車修理廠里。韋正義跳下車,給那三個搬運工一人發了一個紅包說:“哥們,今天多謝你們啦!”
“客氣了,韋爵爺,以後有事用得著兄弟們的,您繼續發話啊。”那幾個人數了數錢,笑著沖韋正義揮揮手,帶著其他人走了。
韋正義說:“怎麼樣,兄弟我辦事地道吧,這批人里可是匯集了咱警隊偵查專業的佼佼者還有本地劇團最好的台柱,別的不說,偽裝個身份演個人什麼的最在行了,包管連家裡人擦身而過都未必認得出。哦,對了,留在你們那兒那化妝師記得給我安全送回來。”
“當然,景叔會處理好的。”陸鎣一說,“這回謝謝你了爵爺,現在時間緊,等事辦完了,我們一定好好酬謝你!”
韋正義說:“咳,談什麼錢啊!你們上次幫我抓了那個國際殺手,幫了足夠大的忙了,我只求卓陽兄弟……”
卓陽說:“先辦正事,其他以後說。”就這麼把韋正義的話給截斷了。
韋正義倒也不尷尬,說:“行,那說好了,你回來了可得找我。”他幫著卓陽和陸鎣一將那張紅木床又搬了下來,卸掉了外面的抽屜面板。原來那組抽屜最上面一層靠內的側板已經被卸掉,床中間的空隙加上了兩個抽屜的空間,足夠容納房立文整個人橫臥其上,又由於有了抽屜骨架的支撐,受了傷的房立文也能支撐到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