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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陽低下頭,吃了一口菜:“空心菜的蝦醬下次我給你自己炒一個,你再加了試試看。”
陸鎣一說:“好啊。”
卓陽這才放心一些。陸鎣一又給他斟酒,兩人便沉默著吃菜、喝酒。月滿中天,將銀白的光芒灑在陽台上,日日保全的外頭是大都市的燈紅酒綠,今晚因為下午發生的爆炸估計還有不少人會關注這件事,甚至在街頭巷尾談論,只有在這間屋子裡,是暫時跟那些喧囂隔絕的。
大概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陸鎣一的臉上紅撲撲的,他拈著酒杯說:“阿陽,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弟弟的事?”
卓陽的筷子停了下來,他看向陸鎣一,搖搖頭:“沒有。”
陸鎣一說:“我弟弟啊……”
卓陽卻打斷了他,說:“在那之前,我有件事想跟你說。”
陸鎣一有點意外,問:“怎麼,你也有小秘密瞞著我嗎?”
卓陽把他手裡的酒杯接過來一飲而盡,然後反扣在桌子上說:“你別喝了,米酒後勁足,待會醉了。”
陸鎣一“嘿嘿”一笑說:“醉怕什麼,我一不在外頭,二……身邊的男人是我自己的,我都不怕酒後亂性,難道你怕?”說著,勾起一對彎月牙眼去瞅卓陽,說不清的嫵媚勾人。
卓陽被他看得心跳快了數拍,勉強按捺下了衝動說:“趁著你沒醉,我必須跟你坦白一件事,我……”他頓了頓,放在桌上的拳頭捏緊了又鬆開,數次後才道,“我以前跟你說我是因傷病從騰龍退下來,那是騙你的。”
陸鎣一微微睜大了眼睛,確實是有點吃驚了,說:“那你?”
卓陽說:“我是被清退出隊伍的。事實上,儘管當初我是以抽調入騰龍的名義被上頭選拔上去,但我是直到最近兩年才進的騰龍。”
“那你以前?”
卓陽下定了決心,清楚地道:“我被選拔上去以後,真正進入的隊伍,是潛龍。”
“潛龍?”如果說,陸鎣一至少還知道騰龍是專門負責國家重要人物人身安全保護的一級警備組織就恰似過去封建王朝的御前侍衛,那麼潛龍是什麼他就完全沒有聽說過了。等等,潛龍……陸鎣一飛快地思索著,如果說明面上的護衛是騰龍,那麼隱匿於暗處的潛龍則是……陸鎣一吃驚地道,“你是?”
卓陽點點頭:“潛龍,是專門負責消滅特殊目標的戰鬥在隱蔽戰線的戰士,通俗點來說,是國家打造的殺人機器。”
一瞬間,所有過去顯得違和的跡象都變得如此明白清楚了。卓陽在海洋之心上無比嫻熟的殺人技巧,對待少年恐怖分子的鐵石心腸,在芮如海墓中強大的攻堅能力,在秦夫人出現的時候表現出的失控,難怪陸鎣一始終覺得卓陽作為一名出自專業保鏢最頂尖隊伍的領頭人物總有哪裡顯得與他不同,真正的原因竟然是在這裡!
——卓陽本不是一名守衛者,而是一名摧毀者!
卓陽站起身來,謹慎地把門窗關緊,並又將四周摸排了一圈,確定並沒有人會聽到這段對話以後方才坐下身來。他勸陸鎣一不要喝酒,自己卻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如同壯膽一般,一飲而盡。他說:“十年前,我從芮繼明的隊伍離開,被選拔進入名為騰龍實為潛龍的後備隊伍之中,當時我和其他十一名戰士一起被帶到一個地方進行了特殊選拔,在這場選拔中,最後剩下的,連同我在內,只有五個人。我們五個人就是被譽為‘潛龍’的特殊殺人機器,經過嚴苛的培訓後,不出意外,在今後漫長的歲月里,我們將會被委派出去,為國家執行那些無法公之於明面的任務,直至死亡為止。”
儘管現在各國表面上都在宣傳大家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共住地球村,但是誰都知道,國與國之間免不了明面上的正面交鋒,更免不了隱沒在暗處的無名之戰。人口在膨脹,地球上的總體資源卻是固定總額的,這個國家拿得多了,那個國家能分到的就少了,所以站在本國人民、本國族群的利益角度,也站在統治者維護自身統治的利益角度,“戰爭”永遠不可能停止。冠冕堂皇的商業談判是戰爭的一種,高精尖武器的競爭開發是戰爭的一種,情報信息的偷取傳遞是戰爭的一種,殺人,更是戰爭的一種。這些東西見不得光,也不是普通人願意去接受的,所以只能由一些人背負起這沉重的枷鎖,行走在黑暗地帶。
陸鎣一再次看向卓陽的時候,感覺就完全不一樣了,他感到了心疼。每一份職業都可能有心理創傷,見慣了犯罪者醜惡面目的一線刑警,總是在與死亡搏鬥的醫生護士,始終在聽取他人負能量的心理諮詢師……很多種職業都不可避免要受到職業心理創傷,但恐怕沒有一份職業的心理創傷能夠勝過潛龍。他們需要執行任務的對象不可能總是……或者該說大部分時間並不是十惡不赦的人,然而出於一些利益因素,卻必須要消滅他們。那可能是明面上的慈善家、演員、科學家、教育家……不管在暗地裡他們有什麼身份,對於潛龍來說,他們只是出任務的目標。陸鎣一幾乎可以想像出當時選拔出卓陽的人的看法,這是一個多麼好的苗子,無父無母,沒有牽掛,身體素質一流,更重要的是,他從小在山林之中與猛獸一起長大,他有一顆有別於人類的心。
陸鎣一慢慢地捏起了拳頭,他已經想到了那些人會對卓陽做的事,他們恐怕並不把卓陽當成一個人看待,芮繼明花了多年時光把他由一隻幼虎變為了一個人,而他們則要讓他從一個人重新變回一頭猛獸,一頭兇殘、嗜血的凶獸!
第133章 並不光明
卓陽說:“芮繼明曾經說過, 大概是因為我從小脫離正常人類社會, 遵循弱肉強食的野獸生活體系的緣故,就算經過了他的教養, 我的腦子裡仍有一部分與人的構造是不同的。”他指指自己的腦袋, “我這裡, 有一頭獸。”
陸鎣一猛地抬起頭:“不是這樣的……”
卓陽卻擺擺手,示意陸鎣一聽他繼續說下去。他為自己又斟了一杯酒, 將酒杯拿在手裡把玩一般地晃動, 清澈的酒液因為玻璃切面的折射,顯得頗是晶瑩璀璨。他說:“剛開始的時候我自己也不覺得, 不管怎麼說當時我已經回歸人類社會七八年了, 在部隊裡我學會了怎樣當一名合格的士兵, 在文秀姐的幫忙下,我覺得我也能比較像一個十多歲的普通少年了,但是,在潛龍部隊的那次選拔上, 我就發現, 這些全部都沒用。”卓陽將那杯酒一飲而盡, 看著酒杯似是在出神,他說,“那時候,我甚至不知道這是潛龍的選拔,仍然以為是騰龍的選拔,我們被選出來的人將要執行的任務是去保護那些重要的人……”
在卓陽的敘述中, 時間被拉回到了十一年之前。
十一年前,就在百里旬離開部隊後的第二年,年僅十八歲的卓陽在一個天氣晴朗的春日裡接到了一份通知,茲定於2005年4月15日於K省武警總隊舉辦精英人才選拔比賽,請鎮寧縣第四武警邊防部隊一等兵卓陽同志即日趕赴參加。
因為部隊裡隔三差五經常會搞些比武練兵的賽事,所以當時卓陽自己都沒有把這個太當回事,他以為這就跟以前的一些市級、省級比賽一樣,去了、參加了、拼搏了、得獎或是不得獎,然後回來,他以為就是這樣簡單的事,卻沒想到這一去就離開了鎮寧縣整整十年,而他的人生軌跡也因此步上了一條危機重重、不可預測的道路。如果現在問他,你回過頭去看,恨不恨將你送上去的芮繼明,卓陽還是答不出來。雖然沒有芮繼明就沒有他後來過的那些非人的日子,但是沒有這件事,他或許也就永遠無法直面自己的缺陷,並且也遇不到陸鎣一。
卓陽還記得,芮繼明當天難得把他總是不正經穿的軍裝穿好了,一板一眼地扣好了每一顆扣子,然後將那份通知親手交給他,當時他說:“是龍是蛟,也該到了上天驗驗的時候了。”但是等卓陽接下了那份通知,他就一下子又沒了正形,重新癱回自己的老破藤椅里,翹著一條腿,在陽光里咿咿呀呀地邊喝酒邊唱戲,“今日痛飲慶功酒,壯志未酬誓不休……”
在芮繼明荒腔走板的唱戲聲中,卓陽離開了他在鎮寧縣的“家”,獨自來到了K省武警總隊,和他一起到達的還有來自全國各地的武警部隊、解放軍部隊選送出來的尖子兵共67名。C國的軍種之中,關於武警更厲害還是陸軍部隊更厲害之類的民間比較甚至是部隊內部的比較常有之,但是這一次精英人才選拔賽卻像是一把鋒芒畢露的鍘刀,將這場比賽提升到了一個你死我活的等級之上。
最開始的時候,所有人都沒有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還是一板一眼地進行著諸如負重野外奔襲、武裝泅渡、射擊、散打、綜合技戰術等常規比武項目,唯一覺得不是很符合常規的是,本次比賽的標準要比以往高出許多。拿武裝奔襲而言,一般部隊的訓練考核指標是5公里負重15公斤,及格線26分鐘,而在這場比賽中,每個人都必須負重24公斤,奔襲10公里,及格線卻僅為60分鐘,並且道路情況極其複雜。在這樣一輪一輪的高出指標的常規賽事下,不停有人倒下和退出,而與以往不同的是,每次倒下的人都會馬上被請出比賽場地,不許再回來,甚至連收拾行李都不被允許。目送著一個又一個人影遠去,等到所有常規項目都比完以後,最終剩下的人數是16人。
這十六名尖子兵無疑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他們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自豪,因為經過最後一輪淘汰賽後,他們已經被告知本次比賽並不是單純的技術練兵,而是一場特殊部隊騰龍的人才選拔賽,只要他們能夠通過後續的比賽,那麼他們將會被從地方直接抽調至中央,在這個國家最核心的部位、最核心的人物周圍擔當重要角色。對於一名士兵而言,這無疑是至高無上的榮耀!
十六名士兵意氣風發,他們排成兩行,準備接受進一步的考驗,卓陽當時年紀雖小卻也不是隊伍里年紀最小的一個,還有一名來自H省的下等兵比他年輕兩個月。當時,這些士兵們大多已經在漫長又艱苦的比賽中逐步建立起了信任和友誼,哪怕彼此是競爭對手的關係,而當他們屏住呼吸等到考官下達的下一份指令的時候,所有人都驚呆了。
“人太多了,還要去掉一半。”考官冷冷地說,“你們每個人身上現在都有一塊軍牌,接下去,你們將會被帶到一座無名荒島上,在一個月的時間裡,能夠保證自己的軍牌不丟並且搶到別人身上至少一塊軍牌的人就能留下。另外,軍牌中藏有小型炸彈,只有檢測到活人體徵才不會爆炸,換言之,軍牌不可離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