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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蹤者走了過來,黑洞洞的槍管探出,一面謹慎地觀察著四周。上頭的命令是如果確實不能將房立文帶回去,那便就地格殺,但是需要注意,不得損毀他手裡的東西。
房立文依然在努力向前爬著,他的手拼命向前伸出,身體卻無法動彈,這使得他整個人在地上都顯得扭曲和猙獰,類似一個驚嘆號與問號的組合:“救命……救……”
眼看著追蹤者的子彈就要出膛,恰在此時,溫暖燈光映照下的緊閉著的大門突然開啟了,一名高個子的男子出現在門口,向外頭掃了一眼。只是一瞬間,追蹤者感覺自己仿佛被這男人如有實形的目光擊中,他的手緩了一緩,等到反應過來,男人已將房立文抱起來,迅速地抱進屋去了。
大門關上,殺手的耳機里也傳來了聲音:“此地敏感,先撤退。”殺手收了線,暴躁地看了一眼那個門口,晴雨娃娃被風吹到打了個轉,露出了一雙瞪視著的並不怎麼可愛的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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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就像是同時被拋在了冰水與火海之中,一會兒冰冷刺骨,幾乎連骨髓都要凍僵,一會兒又是火燙灼人,像是連腦髓都要烤乾,房立文意識模糊地想,難道他已經死了,來到了地獄嗎?他的耳邊斷斷續續有些聲音傳來,像是有幾個人在對話,他聽見了醫院、我來、麻醉、沒問題幾個詞組,然後他覺得有什麼帶著涼意的東西靠近了他,那是一種與“冰水”完全不同的涼意,帶著一種下意識讓人放鬆的感覺,然而下一刻,他就仿佛被一柄原始人的長矛扎穿了身體,幾乎要將他喚醒的疼痛猛烈襲擊了他,房立文只覺得腦子裡某根始終緊繃著的弦被一下子扯斷,隨後他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不知道過了多久,房立文才慢慢地醒轉過來。他的身體十分虛弱,以至於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能睜開眼睛,又用了更長的時間才弄明白自己此刻躺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裡。床旁邊掛著兩袋葡萄糖輸液,正在慢慢吞吞地往下滴液。他就這樣瞪著那兩袋液體,虛弱地想著,他是被抓了嗎?他還有活下去的可能嗎?
房立文抽了抽鼻子,作為一名文弱的學者,他在逃亡途中並未哭泣過,此時卻突然有了哭泣的衝動,可惜的是,他的身體因為太過虛弱,就連哭泣都暫時成了件無法辦到的事。
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了,房立文沒有轉動脖子去看,過了一陣子,在他的視野里出現了一個高大的男人。
“你醒了?”男人放下托盤。
房立文猛然想起來,這似乎是……似乎是那個他在昏迷前最後見到的男人,難道他是被帶到了那個掛著晴雨娃娃的門裡面嗎?
男人看出了他的情緒起伏,說道:“你身上有兩處槍傷,但是運氣不錯,都沒傷到要害,其中一處只是擦傷,另一顆嵌在小腿里的子彈已經給你取出來了,但是由於你的體質虛弱,短時期內都需要臥床休養。”
房立文艱難地蠕動著嘴唇,發出干啞的聲音:“包……我的包……”
男人起身,過了會手裡多了一隻不起眼的棕色牛津包:“在這裡,沒人打開看過。”
房立文拼命動著身體,似乎想要將那隻包接過去,男人看出來了,彎腰將那隻包放到了他的枕邊:“放心,沒人拿你的東西。你再睡一會吧,我過一會再來看你。”他說著,站起身,給房立文換了頭上的冰貼又餵了他點水就離開了。
這個人是誰呢?為什麼會救他?他們報警了嗎?弗萊,他雇的偵探還活著嗎?那個追蹤者呢?他們會來這裡找他和他的救命恩人的麻煩嗎?一個一個問題在房立文的腦海里亂蹦亂跳,就像是在做不規則分子運動的可惡的小分子們,房立文以為自己會心煩意亂到睡不著,然而只不過是一會兒,他便伴隨著額頭上的涼意再次沉入了夢鄉之中。
再次醒來的時候,房立文覺得自己好了很多了,頭腦開始正常運轉,雖然傷口和其他一些傷痕都實在疼得厲害。夕陽從窗外打進來,他慢慢地轉動脖子,看著這間屋子。屋子不大,卻布置得溫馨舒適,一枝新鮮的薔薇花插在花瓶里,散發著淡淡的清香。
門被輕輕推開,一位老者出現在房立文的視野里,見到房立文醒了,老者露出了一個和藹的微笑說:“您醒了。”
房立文愣了一下,開口道:“您……您好,這裡是?”
“這裡是薔薇……”老者忽而收住了口說,“不對,現在是叫……嗯,是保全公司。”
“保全?”房立文眼睛猛然一亮,如果是保全公司的話……隨後他才想起來,與A國不同,C國的保全公司中似乎不少只是從事監控設備買賣、小區警衛之類的工作,並不提供VIP服務,更何況他手頭也已經沒有多少錢了。
就像是看出了房立文的心中所想一般,老者走過來,他的手裡端著一個托盤,上面是一碗撒著蔥花的清淡米粥,他說:“您先吃點東西吧,關於保護您人身安全的事,可以等您有點精神了再和我們的負責人談。”
房立文一愣,說:“你們、你們也從事VIP服務?”
“是的。”
房立文立刻支撐起自己軟綿綿的身體說:“我、我有委託,我現在就想麻煩你們!”
第32章 CASE 01-6 房立文
房立文靠坐在單人沙發上,來回打量著眼前三人,除了救了他的高大男子,給他送飯的紳士老者,現在坐在他面前的還有一個看起來年紀很輕,長得很漂亮,神態卻有些懶散的青年。他已經聽過了剛才的介紹,知道這個青年和他身後那名高個男子就是這間保全公司的老闆,以及,唯二的出外勤工作人員。
房立文簡直有種自己跑錯頻道,上了荒誕劇舞台的感覺!他在A國僱傭的私人偵探兼保鏢弗萊雖然算不上超一流,卻也是出自一家雇員多達百人的大型保安諮詢公司。弗萊曾經有過十分輝煌的職業歷史,即便這樣,如今卻生死未卜,而眼前這家公司能用的人手卻只有這麼兩個人?哦,對了,聽說這家公司還有一名內勤是負責網絡信息之類的事務,但是那也不頂用啊!房立文剛剛才勉強振奮起來的情緒不由得又低落了下去,這家公司不行。
陸鎣一笑眯眯地打量著房立文,在心裡對他做著全方位的判斷。一名學者,被人追殺卻死死守著自己的包(他們從Sprite的監控設備中看見了那一幕),那一定是因為他的包里有什麼重要的東西;穿著和談吐都不像是本地人,較大的可能是海歸,至於是自己想歸還是被迫歸,那就得另論;落魄的外表以及堅忍的神情顯示他已經被人追蹤很久,但是有什麼東西支撐著他繼續走這條逃亡路,所以這是一個心性執著的人,嗯,或許還有點古板,所以他現在對他們小而精的公司組成產生懷疑了。
陸鎣一伸手輕輕推過去一杯水說:“房先生,不要緊張,先喝口水。”
房立文像是方才從夢中醒過來一般,“啊”了一聲,被動地將水杯舉起來,過了會又放下:“我……”
“沒關係,您可以慢慢說。”陸鎣一單手托腮,擺出一副“我很有耐心”的表情,隨後不出所料地看到房立文露出了為難與糾結的神情。
這個男人想要收回自己剛才的委託,但是以他的性格卻又覺得出爾反爾是一件不好的事情,於是正在努力思考要怎樣才能將這樁委託取消,他想。
房立文想了半天,才緩慢地開口道:“我……正在被人追殺。”
陸鎣一點點頭:“我們已經知道了。”
房立文猶豫了一下,才道:“被追殺的原因是我持有的某件東西。”
陸鎣一瞥了一眼房立文此時仍然緊緊抱在懷裡的牛津包,說:“是的,我們也知道了,東西就在您的包里。”
房立文開始糾結了:“關於……關於具體是什麼東西……”
陸鎣一卻突然打斷了他:“您不用告訴我們是什麼。”
房立文一愣:“不、不用嗎?”上一家保全公司還曾問過他大概的內容,因為他們需要據此做出風險評估,從而設計合適的方案以及估算出相應的費用。
陸鎣一說:“我們公司接鏢守則里有不問客戶物鏢內容這一項,除非客戶自己有意願作出說明,否則一概不加詢問。”
房立文疑惑地看著陸鎣一:“……鏢?”
李景書在旁邊微微一笑說:“哦,鄙公司老總的意思是,保護好客人的隱私是鄙公司的重要服務宗旨之一。”
房立文卻更加糾結了,說:“你們這樣不對啊,如果那個客戶委託的東西是贓物呢?是偷來的搶來的呢?這樣你們也不問?”
“不問。”陸鎣一說,“這是祖上的老規矩了,您下委託,我們負責幫您達成委託,其餘事情不是我們能管也不該是我們管的。”
“那要是……”
陸鎣一輕輕咳嗽一聲:“那您是準備好告訴我們這包里的內容了嗎?”
房立文被他噎了一下,雖然很想反駁些什麼,最後卻只能無力地咽了回去。
陸鎣一說:“好了,現在我們已經知道您因為懷璧之罪為人追殺,現在可以請您詳細說明一下您的委託訴求嗎?”
房立文說:“好的,我想……”只說了兩個字卻愣住了。他想幹嘛呢?在A國的時候,房立文的心中、腦中每日每夜都在燃燒著妻女被殺害的憤怒,他每天活在被追捕的緊張窒息感之中,吃得不好,睡得不好,但卻像是有一根神經始終繃著,他想著他一定不能讓那些混蛋如願,他要逃出去,要遵從跟妻子曾經的約定回到C國,所以他能以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的身體撐過了一次又一次艱難的逃亡,直至回到了這個國度。然而現在,他明明已經踏在這片國土之上,除了龜縮在陰暗的角落裡,他還做了什麼呢?他又應當做什麼呢?
房立文慌張地想,並且想得慌張。
如果他不把手裡的東西交出去,那麼他就會一輩子活在被SAQ追捕的陰影中,即便交出去了,他的人生自由恐怕也到此為止,SAQ絕不會允許有他這樣的知情者逍遙法外。那麼復仇?就憑C國這樣一個小小的只有4人編制的保全公司去挑戰A國SAQ那樣龐大的組織,這可能嗎?
房立文打了個冷戰,幾個月的時間裡,他不停地奔逃,沒有一刻敢鬆懈下來,因為他知道自己一旦鬆懈,等待他的就只有被捕或是死亡這兩個結局,很有可能這兩個結局還是因果關係,然而此刻他罕見地暫時不用為自己的生命與自由擔憂了,這短暫的鬆懈卻反而像是致命毒藥,令得他喪失了生活下去的希望——房立文發現自己失去了生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