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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鎣一沒有睡覺, 他只是躺著, 睜著眼睛, 呆呆地看著天花板。
藍戎看了他一眼,隨後便不再管他,他將購來的東西一一歸類,生鮮蔬果放入冰箱, 然後拆了兩包方便麵, 打開瓦斯爐煮了起來。不一會, 熱水便開了,藍戎將麵餅投了進去,又拆開調料包倒進去,空氣中很快就瀰漫開一股食物的香味。藍戎煮好面,盛了兩碗,他端起其中一碗走到陸鎣一身邊:“吃麵。”他說。後者卻連看都不看他一眼。
藍戎等了一會, 然後將面放到一旁的床頭柜上,自己端了另一碗麵,坐到桌子旁吃了起來。小小的一居室內一片安靜,只有藍戎吸溜方便麵的聲音似乎證明著這裡還有人在。藍戎吃了一會,打開遙控器,看起電視來。
小小的螢光屏內,兩個舞娘正在搔首弄姿地表演舞蹈,藍戎換了個台,這一次出現的是一幕警察追逐小偷的畫面,大概是哪部警匪片的情節,藍戎又換了個台,這次是新聞台。演播室里,一名有些禿頂的老外播音員正在播報:“五天前發生的碧藍海爆炸事件至今仍沒有恐怖組織認領,本次事件造成至少15人死亡,另有10人下落不明。據悉,已確認的死者中包含了SAQ拍賣公司經理助理Jim Han,下落不明的人員則包括了唐尼家族年輕的繼承人喬治亞·唐尼及其未婚夫Sun Go(音譯),唐尼公司代執行董事羅伯特·唐尼表示將不惜一切代價將真兇緝拿歸案……”
隨後電視畫面便切換到了室外,雖然距離爆炸事件已經過了五天,碧藍海上仍然可以看到遊艇的碎片東一塊西一塊地漂浮,人們經過海邊都會駐足觀望,打撈屍體的船隻則依然在海上兜著圈子尋找剩餘的屍塊,自然不是為了救人,而是可以拿來向家屬換錢。
藍戎關掉電視,果不其然發現陸鎣一有了動靜,他不知什麼時候坐了起來,靠著牆壁直直地盯著電視的方向。藍戎又說了一遍:“吃麵。”
陸鎣一沉默了一會,才端起床頭柜上的面默默地吃起來。他吃得很慢,似乎胃口很差,但還是一點一點地將所有東西都吃進了肚子,然後將空碗放到了旁邊。
藍戎說:“還有沒找到他們的屍體。”這個他們自然指得是日日保全的那些人,房立文、李煙煙、李景書,指得是葛順、喬治亞,當然也指得是卓陽。“不過他受了很重的傷,又掉到了海里,估計是回不來了。”然後,藍戎卻補了無比殘酷的一句話。一瞬間,他感覺到了一對寒冷無比的目光猶如兩枚冰錐釘在了自己身上。來啊,生氣吧,發火吧,站起來!
藍戎這麼想著,他裝作無所謂的樣子挑釁地看著陸鎣一,然而慢慢的,那股殺氣消失了,陸鎣一垂下眼睫,再度慢慢吞吞地躺了下去,蓋上被子,翻了個身,拿背對著藍戎。藍戎真的火了,他站起身,三步就跨到了陸鎣一的床前,二話不說,一把扯掉了陸鎣一身上蓋著的被子。
後者因為寒意瑟縮了一下,但是仍然沒有任何別的反應,直到藍戎將手伸進了他的衣服。陸鎣一轉過身來,皺著眉頭看向藍戎,這還是這幾日來他唯一做出的不同反應。藍戎冷冷笑道:“既然你都自暴自棄了,給我睡一下也沒什麼吧。”他一面說著,一面整個人都爬到了床上,覆蓋在陸鎣一的上方。
老舊單薄的單人床因為承擔了兩個成年男人的體重而發出了嘎吱呻吟,藍戎惡意地笑著,伸手在陸鎣一的身上摸過,後者的身上多了不少細小的傷痕,那都是在爆炸中受的傷,但這點傷在如此重大的災難面前幾乎就等於是全身而退——卓陽用自己的身體為盾,保護住了他的戀人。一時間,藍戎竟然覺得自己又氣又無力,氣那個男人就這麼走了,未曾來得及與他分出勝負,無力於他再也無法堂堂正正從那個男人手裡將陸鎣一搶過來,又有誰能比得過一個死人呢?
是的,剛才那句他回不來了的話不僅是用來刺激陸鎣一,也是藍戎心底真正的想法。藍戎不知道那個男人到底是用了什麼方法得知了喬治亞的訂婚典禮可能一波三折,又是用什麼方法找到他通知他準備好做好接應,當他帶著寧遠的人趕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那悲慘的一幕。天就像是也燒著了一般,腥紅色籠罩了整片海面,他的人試圖搶出幾個日日保全的人,但是李賀年帶的武器簡直就是準備好了要趕盡殺絕,在雙方拼死爭鬥中,端木染重傷,阿古下落不明,他只來得及搶出了陸鎣一。
他花了那麼多年的時間才好容易將寧遠的班子重新拉起來,物色到了這幾個有能力又得心應手的屬下,誰知道轉眼間就毀了一半。
“我可是為了你連一半的家底都賠進去了!”藍戎憤憤地道,一揚手撕壞了陸鎣一穿在身上的襯衣。赤裸的身體袒露在他的眼前,兩粒鮮紅的蓓蕾在仍有些寒涼的空氣中受到刺激慢慢立了起來。藍戎用近乎邪惡的目光來回掃視著陸鎣一的身體,他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說:“怎麼樣,如果你不反對,那我可就上了。”
陸鎣一的眼珠子微微動了動,半晌嘆了口氣:“何必呢。”
三天來,他頭一次對藍戎說話。哪怕是身體裡嵌了碎片,在沒有打麻藥的情況下被朱心阮一一用鑷子小刀這樣原始的方法取出的時候,他都沒有發過一聲,現在他居然開口了,只說了三個字:“何必呢。”
藍戎說:“什麼何必不何必,反正事已至此,C國我們是回不去了,你的人全完了,我的人也完了一半,你那個男朋友想必也回不來了,咱倆乾脆就在這裡搭伴做對夫妻如何?”他說著,彎下腰去,額頭抵著額頭,看著陸鎣一。
“你甘心?”陸鎣一又說了三個字。
藍戎一愣:“什麼甘心不甘心?”
“你甘心,被人耍?”也許是身體還沒大好,陸鎣一的聲音很輕,但是每一個字卻都像含著千鈞的力量。“我不甘心。”他說,“我想了五天,怎麼都不甘心。憑什麼,我們的人被人拿來當工具使;我們的命,被人視若垃圾;我們的人生,他們想怎麼毀壞就怎麼毀壞;我們重視的人,他們想怎麼傷害就怎麼傷害!”
陸鎣一輕輕地說出這番話,但是藍戎卻在剎那間感到了毛骨悚然的滋味。行走在暗夜裡的殺手最為依賴的寶貴直覺在這一刻發出了尖聲驚叫,提醒他快讓開,眼前的人實在太過危險。但是他仍然力持鎮定,他說:“你說了這麼多,但是你又能做什麼呢,現在失去了一切的你又能做什麼?”
“所以我在思考,用腦子。”陸鎣一說,“動腦筋是一件耗費心力的事,我需要把所有線索都連接起來,把所有事情都想明白,然後才能思考下一步該怎麼走,還有,阿陽保護了我,這一次換我來保護他。”
藍戎吃驚地看著陸鎣一:“你瘋了?卓陽已經……已經回不來了!”他終於還是沒有把那個“死”字說出口,“他受了重傷,你親眼看到的。”
“他會回來的,”陸鎣一說,“我和他心靈相通,我有這個自信。”
藍戎還想說什麼,突然聽到了有人上樓的腳步聲,他立刻警惕地一躍而起,伸手把被子扔給陸鎣一,關了燈,謹慎地掏出槍靠牆而站。腳步聲到了這一層就停了,然後慢慢地朝著這附近靠近。陸鎣一他們此時借住的是貧民區的一棟破樓,不知道是哪個年代完工的大樓看起來灰頭土臉,搖搖欲墜,隔音效果差、動不動就壞了這裡那裡,但是這裡租金便宜並且不需要身份證明,是最適合一個人隱匿蹤跡的地方。
儘管如此,藍戎仍然不放心。X先生的實力太強,彼岸此岸都有他的人手,誰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仍然潛伏在暗處伺機而動,一日找不見所有人的屍首便一日不會放棄追捕。
腳步聲走到他們的門前停了下來,藍戎眯起眼睛,通過牆上反射的光影判斷著對方的方位和人數。來人似乎是個女人,而且只有一個人,但是藍戎並不會掉以輕心,在國際殺手排行榜前十位中至少有三名女子,老人、小孩、女人,這三種人,同樣身為殺手的藍戎絕對不會小覷。那女人在他們的門外默默站了一會,像是在確定什麼,過了一會,門上傳來了叩門聲,一下重,一下輕,一下重又一下輕,如此重複了三次,最後是兩下急促的輕敲。
陸鎣一頓時眼睛一亮,他看向藍戎,藍戎點點頭,開口道:“抖花子尖果兒,過梁,辛苦辛苦。”
那頭過了一會傳來一個怯生生的聲音道:“尖果兒,崽子反水,念課。恐門子拋投。”
藍戎又道:“老河砸窯?”
那頭又沉默了一會,依然是那個怯生生的聲音回答道:“曾為空子,叩瓢出穴,變倭羅子,失托,找印子。”
藍戎早已隨著那幾句問答走得離門越來越近,而陸鎣一也不知不覺地坐了起來。藍戎走到門邊,深吸了一口氣,穩穩拉開房門,而後怔了一怔。只見外頭站著個金髮碧眼的清秀女學生,見到藍戎,對方顯然也楞了一下,隨後才笑了起來:“你好……”她用流利的C國語言打招呼道,“剛剛有個你們的朋友托我帶封信給你們。”她說著,遞出了一個信封,藍戎看了她一陣,接過來道,“謝謝。你剛才那些話……”
她說:“哦,也是你們朋友教我的,說你們在做一個古老的密碼遊戲?”她給藍戎看她手裡的小紙片,“看,這是她寫給我的,不是很好念,但是很有意思呢。”
告別了那名路人姑娘後,藍戎重新關上門,打開信封,那裡頭什麼也沒有,陸鎣一說:“熱性墨水。”藍戎點點頭,取出打火機烤了一下,信封裡面果然很快顯出一排字來,藍戎看了一眼道:“我去接人過來。”
陸鎣一點點頭。
原來剛才藍戎和這姑娘所說的都是鏢師春典切口,一開始姑娘敲的乃是六十四卦中天風姤的卦象,意為“他鄉遇友”,陸鎣一一聽便知道可能是自己人找上門來了,是以才有了後來藍戎與那姑娘的一問一答。
藍戎先問:“外頭的大姑娘、漂亮女人,是路過嗎,是行內人嗎?”
那女的回答的是:“有個漂亮姑娘,遇到了匪徒背叛,生了病沒來,怕秘密暴露。”
藍戎又問:“那個叛徒是內行人砸場子嗎?”
姑娘就回答:“以前是外行人,後來拜師學藝,然後背叛成了內鬼,但是沒有成功,現在正在找龍。”
不一會,藍戎匆匆回來,身後還帶了一個身形佝僂看起來搖搖欲墜的病女人。那女人穿一件破破爛爛的外套,一頭花白的頭髮裹在頭巾里,看著至少是個六十多歲的老人,然而一進了門,對方直起身子,便像是完全換了一個人。她拿下頭巾,定定地看了陸鎣一半晌,突然幾步跑上前,一把抱住了陸鎣一低聲哭了起來:“大老闆,我終於找到你了!”這女人正是李煙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