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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島求生不是問題,搶奪別人身上的軍牌也不是問題。軍牌里安了炸彈……已經有一些問題了,更大的問題在於,光是如此,為什麼需要一個月的時間?
陸鎣一猛地抬起頭來,不敢置信地看向卓陽:“大逃殺?”
卓陽點點頭。
一個月的時間對於這種類似於打短平快戰爭的測試項目而言未免顯得太不自然,比如有人在考試一開始就靠自己的實力取得了別人的軍牌,那麼他就必須在接下去一個月的時間裡不停躲避來自他人包括被奪走軍牌者的追殺,由於其持有多塊軍牌的信息暴露,此人的負擔也會遠大於未持有軍牌者或是僅持有自身軍牌者的負擔。也許一個人在接近一個月的時間裡都勉強逃過了各方的攻擊,但卻因為這種過度勞累在最後關口被人奪去了所有軍牌,那未免輸得太過冤枉。但是,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的發生,是有一種方法能夠讓失去了軍牌的人再沒有能力搶回他的軍牌的,那就是徹底廢除這個人的戰鬥力甚至是生命!
當明白過來考官剛才的話里到底包含了什麼意思的時候,幾乎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有兩名年輕士兵彼此互看了一眼,顯然對此頗有微詞,其中一人站出來道:“報告長官,我認為這種選拔方式有悖法律,並且毫無意義。”
另一人也道:“我同意,雖然服從是士兵的天職,但是這道命令從根本上就侵犯了人權。”
考官看了他們一眼,然後道:“不願意接受接下去的比賽的可以主動退出。”
士兵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除了剛才那兩人,陸續又有三人站了出來。考官依次看了他們一番,說:“很好,現在你們可以走了。”
那五人齊齊行了個禮,然後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他們陸續邁出了當時的考場,門緩緩打開又緩緩關上,幾乎是在大門關閉的同時,門裡的人便聽到了外頭傳來的數聲槍響,剛剛走出去的人們發出悲鳴,零星傳來了拳肉相擊的格鬥聲,但是馬上被衝鋒鎗的聲音所掩蓋,伴隨著人體倒地的沉重聲音,一切很快歸於寂靜。然後那名考官拿出一本本子,一支筆,慢而有力地划去了五個名字。
“服從,是第一原則。”考官劃完名字抬起頭來,“現在還有異議嗎?”
猶豫了片刻後,剩下的十一人站直了身子,齊聲回答道:“沒有。”
“他們被殺了?”陸鎣一問。
卓陽不置可否:“或許有人死了,或許沒有,或許只死了一部分。我出門的時候,地上有鮮血、有彈孔,但是出血量與人數有微妙的出入。”
陸鎣一想了一下說:“他們也可能是餌食。”
“也許吧。”卓陽說。
或許從一開始,那五個人就並不是挑選出來的後備人才,他們是肩負著特殊使命混進來給這些“新兵蛋子”下馬威的人,也或許他們真的死了,誰也不知道。
卓陽說:“我們剩下的十一個人很快被帶到了那座K島上,開始為期一個月的生死較量。”
一面要克服荒島求生的難度,滿足自己的生存需求,一面則要想盡辦法在逃過他人追捕的同時,擊敗對手甚至擊殺對手。陸鎣一猜測一開始的時候,那剩下的十一個人也未必就想著要將對手趕盡殺絕,儘管每天從事著可能致人性命的訓練,格鬥、射擊、冷兵器的使用,但是這些士兵被教導的從來都是將拳頭對向外人,而不是對向自己人。
“一開始的時候有人提議達成和平對抗條例,即以五人一組的小分隊形式行動,互相搶奪軍牌,以一方的所有軍牌都被對方搶走標誌對抗完結,完結之後,另一方不得再採取任何行動,這樣既可以保證選拔出了足夠的人選,而另一方也不會受到生命威脅。”這是非常典型的部隊內部對抗訓練的方法。
陸鎣一思索了片刻,卻道:“十一個人去掉了十個,還多了一個,這個人的存在十分微妙。”他又繼續想了一陣說,“除了一開始看似被槍斃掉的五人,我猜測你們當中應當還有一個負責引導事態的人,以避免類似協議的生效,十一這個數字絕不是無意間形成的。”
卓陽點點頭:“事後回想起來,是的。”
那個自稱比卓陽還要小上兩個月的年輕士兵葛壯武,卓陽在離開K島後再也沒有遇上過他,然而在事後幾年回想起來,他發現這個人留在自己印象中的所有行動都自發穿成了一條線,他懷疑這個人也是某個秘密部隊的一員,只是他此生再也無緣得見。
卓陽說:“在中途,我忽然發現在我的軍牌裡頭有一紙命令,它告訴我,在島上現存的十一個人中混入了來自國外的間諜,意圖刺探我軍的機密,這次逃殺令不過是一個測試,我需要找出那個人並將之格殺。”
“恐怕不是只有你一個人得到了這樣的命令,這……這太可怕了!”陸鎣一說,簡直無法想像當時K島上的場景。
求生、對抗、搶奪軍牌、格殺間諜,複雜的地形地貌,嚴苛的生存環境,掙扎在懸崖邊緣的和平協議與合作關係,詭計與謊言橫生,陰謀與陽謀並存,每個人都在艱難地選擇,選擇相信或懷疑,出擊或防禦,團體或個人,秩序或實力……每個人都可能以為自己是正義的,但現實卻未必如此。這正是“潛龍”一名籠罩下的戰士的最典型特徵,負責執行那些不光彩的任務的這些人們,雖然擁有強大的力量卻需要終生獨自行走在黑暗地帶,活著的時候沒有朋友親人,死了以後也未必被人記得甚至承認,如果缺乏堅定的信仰,也許下一秒就會崩潰。
陸鎣一也無法想像,如果他當時在K島上會是什麼樣的結果,他是正統鏢師世家出身的人,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是因循守舊的一群,恪守著忠勇仁義信的原則,身處這種環境,他的敗北可能性十分之高,並不是因為他不夠聰明,而是因為他太守規矩。
陸鎣一看向卓陽,男人放下了酒杯,眼睛微微眯起,似乎透過他、透過房間的牆壁,在看很遙遠的地方。陸鎣一忽然覺得他不應該再聽下去了,卓陽的過去,他不願意提起的那些過去,他說:“阿陽……”
卓陽伸出三個手指:“我啊,當時殺了三個人。”
第134章 新的出發
陸鎣一說:“阿陽, 你……”
卓陽卻笑了笑, 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酒,陸鎣一籠共搞了那麼兩瓶酒, 自己的事情還沒說, 現在一瓶幾乎全進了卓陽的肚子了。陸鎣一擔心卓陽, 但是看他面上卻不像是醉了。是了,回憶那些令自己痛苦的事情的時候, 人是不容易醉的。陸鎣一因此更擔心了。
卓陽卻說:“你擔心我?你是不是以為當時在K島被迫殺人的事情給我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陰影和負擔, 成了我一輩子的心病?”他搖搖頭,“沒有。”
陸鎣一吃驚地看向卓陽。
卓陽說:“一點也沒有。”他扳著指頭數, “第一個人我懷疑是間諜, 在偷襲的時候直接折斷了他的頸骨, 第二個人搶走了另一個人的軍牌,打死了對方,接著來襲擊我,被我按在海里溺死了, 第三個人求我放過他, 但是我在他的身上搜出了秘密情報的函件, 我打死了他,後來我才想,那份函件搞不好也是別人放在他身上的,因為他看到函件的時候十分驚訝。”
陸鎣一想說些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口。
卓陽的眼中滑過了一絲複雜的情緒,注視著陸鎣一喝下一杯酒。停了片刻, 才道:“我殺了三個人,並且可能是殺錯了至少兩個人,但我並不覺得難受,也沒有心存愧疚。”他看向陸鎣一,“這就是弱肉強食,你懂嗎,在森林裡,每一隻野獸都可能在下一刻被殺死,或許是天敵,或許是同類,死了只能證明你不夠強,誰都不會有怨恨,大家都坦然接受這個事實。在我眼裡看來,人也是動物,跟其他野獸沒有任何區別,所以也就不會有內疚。因為這一點,S處的教官對我十分滿意,他們說我是天生的殺戮機器。”
陸鎣一把酒杯重重放在桌上:“阿陽,你是人,不是機器!”
卓陽看著陸鎣一,目光一瞬間柔軟了一下,繼而又冷酷起來,他說:“你要是知道我在正式成為潛龍以後都做了些什麼,你大概就不會這麼說了。”他今晚似乎是抱了破罐子破摔的想法,把自己那些小心翼翼隱藏著的過去一樁一件地抖摟出來,帶著一種自虐般的快感。
酒一杯接著一杯,人命一條接著一條,直到喝光了第二瓶酒,卓陽的臉上才泛起了醉意,他說:“很可惜,在那件事中,我傷得很重,雖然保住了手腳,通過復健恢復了行動能力甚至是格鬥能力,但我的身手跟以前相比差了不少,S處的人通過評估,認為我不適合再從事潛龍的工作。”
陸鎣一卻在這近乎輕忽的描述中想像著那個三年前的卓陽,那時候他和秦偉鋒的關係還沒到最糟糕的時候,當他在和平的國度安寧的城市裡享受著居家生活的時候,這個男人卻孤身潛入了真正的戰爭地帶,並在一次空襲爆炸中幾乎被炸了個粉碎,如果不是因為塌下的房梁屋頂恰好掩蓋了他,這個人或許就不再存在了,而哪怕撿回了一條命,他也差一點點就要癱瘓了。
無法想像,令人後怕!
卓陽說:“後來我被偷偷帶回了國內,並且通過光明正大的洗白,進入了騰龍工作,開始擔任重要人物身邊的保鏢,然而,我只做了一年,就被清退出了隊伍。”他重重放下酒杯,問,“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陸鎣一不知道,但能大概猜到。
卓陽說:“在一次保護任務中,我差點幹掉了一個孩子。有人衝過來,不論是孩子還是大人,都可能是刺客,在戰場上有很多這樣的孩子,所以我根本沒有多做思考就出手了。那個孩子才十五歲,現在卻只能坐在輪椅上,是我毀了他!”卓陽說,“國安的人給我做了心理評估,過去他們認為我是一台合格的殺人機器,現在,他們認為我是一隻不受管束的危險的獸!他們本來打算把我殺死,後來在S處的斡旋下,才改為清退出隊伍。”
卓陽說:“現在還有人監視著我,我也要定期回去匯報,這是我能活下去的代價。”
屋內的氣氛沉重無比,陸鎣一想了很久,艱難地道:“這不是你的錯,你在那種戰場呆了那麼久已經養成了思維定式,再者,你為了保護Mr.Big的安全,必要時候出手是必然的。”他努力地表達著,雖然卓陽說得輕描淡寫,並且一再強調自己是台機器,沒有人類的感情,但是恰恰相反,陸鎣一覺得他其實很苦悶、很內疚,正是因此,這個男人才會默默無聞地接受監管,空有一身的本領卻在一間老舊的旅館干起了服務生的工作,如果不是芮文秀的邀請,他甚至都不願意回到那個他少年時待過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