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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鎣一的手機放在桌上,除了手機新聞報,今晚並沒有亮過一次。他吃著泡麵拿起手機,手指放在快捷鍵上想了想,還是鬆開了。21點55分,車道上終於傳來了汽車引擎的聲音,陸鎣一飛快地站起身來,把熱好的菜重新擺好,蛋糕放到桌上,倒好紅酒,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禮物,然後才跑去窗前看。
秦偉鋒的保時捷停在離家門不遠的地方,沒有熄火,卻也不見人下來。陸鎣一靜靜地看著,過了十來分鐘,才有人從車后座出來。秦偉鋒顯然是喝高了,一身的酒氣,走路都是踉踉蹌蹌的。他對著前座的司機比劃著名說了什麼,然後賓利的後車窗便搖了下來,探出來一張青春稚嫩的少年的臉。
秦偉峰笑了。陸鎣一已經許久沒見過他那樣的笑,笑得溫柔、笑得動容,他對著那名少年說了些什麼,然後便湊過去吻上了那張嘴。陸鎣一將目光收回,慢慢走回客廳。又過了十多分鐘,房門才響起了打開的聲音,陸鎣一開了一支手拉彩炮,伴隨著“嘭”的一聲,自己興高采烈地喊:“生日快樂!”色紙五彩繽紛,翩然落下,糊了秦偉鋒一頭一臉卻擋不住他一身的怒氣。
“你有病啊!”秦偉鋒的嗓音好聽,即便是發著怒也有一種獨特的欣賞價值。陸鎣一靜靜地站著,聽秦偉鋒罵他好端端地搞什麼么蛾子,有這點空為什麼不去做點有意義的事情,成天除了吃就是睡,悶在家裡不知道出門,帶出去簡直丟人!
秦偉鋒像是與陸鎣一有八輩子的仇,“噼里啪啦”地罵了他足有小半個小時,然後才氣沖沖地上樓去,從頭至尾看也不看一眼那一桌豐盛的菜餚。陸鎣一一直乖乖低著頭聽訓,直到聽到樓上房門“哐”的一聲,這才抬起頭來。
別墅很大,四處無不是富麗堂皇,水晶的吊燈,歐風的家具,牆上還掛著一張國際知名攝影師給秦偉鋒和陸鎣一合影的相,那時候陸鎣一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穿得土裡土氣,戴一副黑框眼鏡,表情是內斂的羞澀,像個土包子,那時候秦偉鋒深情地對他說:“小一,我就是喜歡你的簡單樸實,我是真心愛你,從今往後,我的家就是你的家,我會保護你一輩子!”秦偉鋒不算太食言,這句話說到現在也有快七年——再過一陣子,就是他們的七周年紀念日。
七年不長,但七年也不短。陸鎣一看向電視屏幕,今天的份即將播完,女主角抓著男主角的手說:“我決定了,霍大哥,從今往後我要跟著你一起,浪、跡、天、涯!”回聲陣陣,主題曲響起,陸鎣一回身坐到桌邊,慢條斯理地吃他親手做的一桌菜。
半夜兩點,陸鎣一在黑暗中睜開眼睛。秦偉鋒躺在他身旁不遠處睡得爛熟。以前總覺得這張雙人床太小,睡覺都要手腳勾連,怎麼抱緊都不夠,如今兩人中間卻隔著寬寬一道,像一條鴻溝。陸鎣一微微呼了口氣,隨後悄無聲息地坐起身來。
秦偉鋒如果醒著必定會覺得詫異,因為陸鎣一的動作是如此輕盈與迅捷,並且不引發動靜。他就像是一隻黑夜裡的貓,又或是影子,在房間內外出出進進。
陸鎣一先下到儲物間,在一堆亂七八糟的雜物中翻出了一隻灰撲撲的麻布背包,伸手進去摸了摸,隨後臉上微微露出了一個笑。幸虧秦偉鋒那時對他還有愛,儘管討厭他的這些家當卻沒有丟棄。陸鎣一從背包中翻出一個抽繩小口袋,又從裡頭取出了一隻扁平盒子,然後拿著盒子進到秦偉鋒的書房裡開了電腦。秦偉鋒的電腦密碼本是陸鎣一的生日6月18,如今輸進去卻提示錯誤,陸鎣一微微思索了一下,手指飛快地在鍵盤上動作。他沒有開燈,只有電腦屏幕的光芒映在他的臉上,儘管早已不是昔日那個容顏如玉的青蔥少年,但這並不妨礙微光映照下的他顯得格外神秘和令人驚艷——只是此時並無人觀賞罷了。
陸鎣一的手指如同十隻翻飛的蝴蝶,輕巧地在電腦鍵盤上飛舞,不一會便繞進了核心區域,他將盒子裡的卡片取出,插入卡槽點下了破解複製的命令,電腦上顯示出進度,需要耗時17分鐘。他推開座椅,又回到臥室的衣帽間裡取衣物。二十多歲的秦偉鋒遊戲人間,見慣了各式各樣頭角崢嶸或軟糯粘人的美少年,因此對那時顯得青澀木訥的他頗覺新奇並且中意,跟他在一起後總是變著法兒地打扮他,這導致陸鎣一的衣櫥里曾一度塞滿了各式各樣知名設計師的作品。此時陸鎣一在挑揀衣物的時候卻刻意避開了這些昂貴衣物,只將自己過去帶過來的衣物裝了,又拿了幾件耐磨且便於行動的外套、T裇團成團塞入背囊之中。
忽然,陸鎣一的動作微微一頓,儘管聲音輕微,他還是聽到了外間的動靜,閃身出了衣帽間後不久,他就見秦偉鋒從床上坐起身來,大約是要上廁所。看見陸鎣一,秦偉鋒的動作停了停,疑惑地問:“怎麼還不睡?”
陸鎣一輕聲道:“有點口渴,起來喝口水。”
秦偉鋒便不響了,他去廁所淅淅瀝瀝放了一泡尿,回來見到陸鎣一還站著。廁所的夜燈投射出微黃的光暈,將他籠罩在半明半暗之中,秦偉鋒忽然有了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他覺得陸鎣一似乎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而這種不一樣卻又隱隱地帶有一種久違的熟悉,仿佛在很久以前他也曾見過這樣的陸鎣一。秦偉鋒本已打定了主意不日就要與陸鎣一攤牌,在這一刻卻又奇妙地起了一點反悔的心。
“剛剛……對不起。”他艱難地說道,因為也知道自己純粹是無理取鬧,所以口氣格外虛浮,“等這個周末,我陪你出去逛逛吧,我們好久沒有一起出過門了。”
陸鎣一笑了笑,他說:“秦偉鋒,你先睡吧。”
秦偉鋒覺得陸鎣一的回答似乎有點奇怪,但又想不出奇怪在哪裡。他本就喝得暈暈乎乎,更何況在他的認知里陸鎣一無父無母,沒有親戚,跟了他以後甚至已沒有朋友,所以斷然再沒有別的依靠——他是如此篤定陸鎣一除了他身邊無處無可去。
陸鎣一又說了句:“睡吧,睡醒了,明天一切都會好的。”
秦偉鋒聽了這話,像是著了魔一般躺回床上,不一會就睡得稀里糊塗了,他並不知道,這會是他和陸鎣一以情侶身份說的最後一番話。陸鎣一在黑暗中又靜靜站了一會,然後提起行囊,走出了臥室,臨走前,他帶走了床頭柜上的一個相框。
數據已經複製完畢,陸鎣一取卡關機,走到樓下。凌晨時分,整棟別墅都仿佛被一種影影綽綽的陰翳所籠罩,那些富貴堂皇的擺設,價值不菲的家具此時看來都像是藏著什麼不可言說的隱晦,透著心虛與閃躲。陸鎣一抽出皮夾,將秦偉鋒過去給他用的副卡一張一張地取出來,擺到桌上,略算了算,然後從後者的皮夾子裡數了一疊現鈔用橡皮筋捆了扔進背囊,這才走向門口。臨出門前,陸鎣一打開了整棟別墅監控系統的主控制板,門板背後五光十色,是電路與控制設備在運轉,他的手已經伸出去了,最後卻還是收了回來。
算了!
陸鎣一打開門,雖然已是春季,凌晨的空氣里卻還是透著幾分寒意。陸鎣一將他半癟不鼓的大背包甩到背後,邁步踏出了門口。
※
凌晨四點,正是人最睏倦的時候,負責值夜班的保安小李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上司老劉去廁所上大號了,讓他盯好了視頻監控。小李的嘴巴正要張到最大的時候突然猛地一下合攏,一個人影突兀地出現在他眼前,把他嚇了一大跳。
“是我。”陸鎣一抬起頭,沖小李笑了笑。
“哎喲,陸先生,是您啊,嚇死我了!”小李拍著胸脯,183號的秦老闆家養了個男人的事他們剛剛入職就知道,陸鎣一平日裡雖然不多出門,也多少和他打過幾次照面。
陸鎣一抱歉道:“不好意思,嚇著你了。”
小李探頭看了陸鎣一一眼說:“陸先生這是要去旅遊?”
陸鎣一“嗯”了一聲:“出趟遠門。”
小李說:“怎麼沒見秦老闆?”
陸鎣一說:“他工作忙,就不去了。”
小李“哦”了一聲說:“那祝您一路順風,玩得開心!”
“謝謝。”陸鎣一衝小李點了點頭。他回過身又看了一眼,太陽就要升起來了,原本灰撲撲暗沉的天色已經變作了半透明的灰藍,晨鳥啁啾,給空氣中注入了無限生機。陸鎣一低頭一笑,他說,“再見。”在晨光中毅然走出了自己住了七年的地方。
老劉上完廁所出來,邊洗手邊問:“剛剛你跟誰說話呢?”
“183號的陸先生。”小李哀嘆著,“唉,有錢人就是好啊,說旅遊就旅遊去了,哪像我們,連個雙休都請不出。”
老劉皺起眉頭:“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我們做保安的,哪能隨隨便便請假。”他邊說邊擦了手回翻監控記錄,生恐這毛毛躁躁的小青年漏看了一星半點,釀出大禍來。過了一會,老劉的手突然停下了,“你說,183號的陸先生剛剛經過了?”
“是啊。”
“你沒有看錯?”
“怎麼可能看錯啊,我又不是沒跟陸先生打過交道,何況他還跟我搭了話呢!”
老劉的臉色愈發奇怪了,小李忍不住問:“怎麼了?”
“監控記錄里沒有。”
“啊?”
“從183號出來的一路上都有監控頭拍攝,但是視頻里並沒有陸先生經過的畫面。”
“不是吧!”小李愣了愣,搓著胳膊說,“頭兒,你可別嚇我,這神神鬼鬼的,會不會是監控設備壞了啊?”
大概也只有這一個理由了,老劉想著,等會得趕緊打個電話讓廠商的維護人員過來看個究竟。
第4章 薔薇山莊
陸鎣一穿著身髒兮兮的衣服,手裡揣著倆包子邊吃邊在路上走。天色已晚,小路上不見人影,只有兩排行道樹在人頭頂投下陰影,仿佛嘲笑著他的無能。
陸鎣一心裡真叫一個悔,他做了七年“金絲雀”,被秦偉鋒養在家裡不問世事,加上秦偉鋒確實有錢,搞得他對世間物價早已喪失正常判斷,他不知道如今連素包子都要賣兩塊五一個,一碗蚝油牛肉蓋澆飯要上二十二,住宿更是貴得要命。陸鎣一臨走前很有出息地交還了從秦偉鋒那兒拿到的所有信用卡,只把自己這些年打掃做飯的人工扣除個人花銷和秦偉鋒“陪睡”的報酬糙糙折了個現,拿了五千多塊錢。如今在外流浪了快兩個月,錢是還沒全花完,但未雨綢繆地一想,再這樣下去顯然是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