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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鎣一哭喪著臉說:“嗯什麼嗯啊,咱們的存款又少了啊!”
卓陽忽而停下了腳步,陸鎣一已經走到前面去了,發現不對又倒回來說:“怎麼了?”
卓陽指了指路旁的便利店說:“要交水電煤。”
陸鎣一:“啊,這麼快又要交了嗎,這次又要交多少啊,卓陽,要不我們逃走吧!”
卓陽無奈道:“你在這兒等著,我去交。”
五月的夕陽投射下暖意,陸鎣一站在路口,繼續扳著手指頭算花銷。自從羅婆婆過世以後,他和卓陽就成了薔薇山莊的老闆,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現在他才知道薔薇山莊幾乎可說是每開一天就虧一天的錢,然而,在羅婆婆過世前接的預訂又不能不做。陸鎣一現在想到羅婆婆定的那個一周五十的住宿標準真是哭都哭不出來,別人是賠本賺吆喝,他們這是燒錢賺吆喝啊!
就在陸鎣一不知第幾次後悔當初沒有從秦偉鋒的皮夾里多拿幾捆錢的時候,他的目光忽然停留在了後方不遠處的馬路上,只見一個年約七八歲的小女孩手裡拎著一個藍白兩色的毛絨公仔,正渾渾噩噩地走在馬路上。
陸鎣一一見到小女孩的樣子,眉頭就皺了起來。小女孩身上的衣服還算整潔,眼神卻十分迷惘,她腳步踉蹌,就像是一隻迷路的羔羊般行走在危險的車流之中。一個騎摩托車的男人飛快地從她身旁經過,小女孩被蹭了一下,險些摔倒在地,摩托男卻反而回頭罵了句:“操!”
陸鎣一看到小女孩踉蹌著立穩了身子,她的眼神里既沒有險些被撞到的後怕也沒有被人惡人先告狀地辱罵後的憤怒,她的眼睛很大很好看,但是眼睛裡面卻是一潭死水。一陣汽車引擎聲從不遠處傳來,陸鎣一警覺地朝那裡看過去,那是一輛改裝車,正發出巨大的聲響,飛快地馳來。幾乎是一種本能的反應,陸鎣一箭也似地衝過去,將小女孩摟進懷裡,汽車已經衝到了他的身前,他在千鈞一髮之際借著腰部扭轉的力度整個人往後躍出,卻由於被車子蹭到仍然在半空中轉了數圈,最後重重摔倒在地,疼得好半天直不起腰來。
“怎麼了怎麼了!”人群圍攏過來,有人吵吵嚷嚷,“出事啦,撞到人啦!肇事司機跑了!”
陸鎣一感覺自己的後背可能擦傷了,火辣辣地疼,並且腦袋也“嗡嗡”直響,好在懷裡的小姑娘和他都逃脫了一場可能致命的交通事故。
“唉,金絲雀做久了,連身手都退化了。”他哀怨地想著。
卓陽撥開人群衝進來的時候,臉色幾乎是黑的,直到看到陸鎣一好好坐在地上,又把他上下左右仔細驗看了一通,方才長長地舒了口氣。
“你真是,真是……”他似乎很想說些什麼,話到了嘴邊卻又咽了回去,最後只是伸出手,重重在陸鎣一的腦袋上按了一下。
“嗷!”陸鎣一大叫:“別按,我後腦勺磕了個包,疼!”
卓陽聞言立刻伸手摸向他的後腦勺,果然那裡有個大大的凸起,遂改為曲指在他額頭不輕不重地彈了一下:“該!”
“樂樂!”一聲驚呼傳來,一個女人用力撥開人群跌跌撞撞地沖了進來。她一眼看到了陸鎣一懷中的女孩,立刻“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將女孩拉過來緊緊摟到懷裡,“樂樂,你怎麼又自己跑了,媽媽快急死了!”
周圍的人群見沒好戲看大多散了,只有幾個大媽留在還旁邊指指點點:“你這當媽的怎麼當的,這麼大女兒都能走丟,要不是這個小伙子,你女兒早就沒命了!”
女人這才擦乾眼淚,抬起頭對著陸鎣一連聲道謝:“謝謝,謝謝你救了我的女兒!”
這是一個年約三十後半的女人,或許曾經美麗,但此時憔悴的神情卻令她看起來蒼老而黯淡,陸鎣一發現她的手臂上別著一隻黑袖章,再看小女孩,手臂上果然也別著一隻。他確認了兩人的關係,放了點心說:“沒什麼。幸好沒有傷到,不過您以後看孩子可要當心點。”
女人忙道:“是是,謝謝您,真的謝謝您!”
陸鎣一站起身來,後腦勺的大包引起的疼痛讓他忍不住抽了口冷氣,他心情不佳地沖周圍人道:“沒事了沒事了,都散了吧。”
女人又再度對陸鎣一道了聲謝,然後領著樂樂離開了。陸鎣一看向小女孩稚嫩的臉,自始至終,她面無表情。
第14章 意外訪客
“卓陽啊,又有三個毛爺爺離我們遠去啦。”陸鎣一沉痛地發言,他本來是不想去醫院的,卓陽卻不放心,非拉他去醫院照了個腦部CT,確認沒有腦震盪的病症後才配了點外傷用的藥水紗布希麼的領他回家。
“都跟你說了沒關係的,你非要帶我去看,這下好了,我們的毛爺爺又少了!”
卓陽一聲不吭地走在前頭,多年鍛鍊出來的對於危機的直覺讓他覺得現在最好跟這個滿身怨念的傢伙保持距離,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到了薔薇山莊門口,卓陽的腳步忽然停了下來,陸鎣一一個不留神險些撞上去,幸好及時剎住了車。
“怎麼了?”他從卓陽身後探出頭來,跟著臉色就變了。薔薇山莊的門口此刻站著一名衣著精緻、風度翩翩的老者,老者年約六十來歲,穿一身挺括的淺色西裝,鼻樑上架著銀絲邊眼鏡,一頭銀白的頭髮梳得整整齊齊,胸口口袋中還盪下一根銀色的懷表鏈。他就像是一個從年代片中走出來的紳士,端正、優雅、充滿懷舊氣息,並且好似人畜無害。
卓陽敏銳地察覺了空氣中產生的變化,他不明所以,但仍然第一時間站到陸鎣一跟前,阻擋住了老人與陸鎣一的對視。老人顯然發現了卓陽的動作,他上下打量了卓陽一番,隨後露出了一個欣賞的笑容,微微一躬道:“您好,鄙姓李,李景書,木子李,良辰美景的景,的書。”
卓陽被動地打了個招呼:“您好,您是?”
“我是陸家的管家,”他笑眯眯地說,“在您身後的就是我家大少爺。”
※
卓陽敲了敲門,進到本屬於自己,現在屬於他和陸鎣一共同的臥室。
由於薔薇山莊的客房有限,為了多招徠點生意,陸鎣一乾脆地騰出了自己那間房,搬到了卓陽房內,反正後者的房間比一般的客房都要大,再多加張床也不擠。卓陽進去的時候,陸鎣一正趴在他自個的床上不知在想什麼,原本就懶洋洋的沒個樣子,此時更像是沒了骨頭似的。
卓陽將餐盤放到一旁桌上,坐到他床邊問:“傷口還疼不疼?”
陸鎣一沒有回答他,似乎仍在出神。卓陽看了他一會,忽然覺得不大高興,伸出手,輕輕將陸鎣一的臉孔扳過來,湊上去問:“傷口還疼不疼?”陸鎣一一開始還沒有反應,等到眼珠子骨碌碌轉了一下,對上了卓陽放大了的臉,頓時發出“嗷”的一聲,整個人跟只蝦子一樣弓背彈了起來,要不是卓陽讓得快,他的前額頭大概又要挨一下。
“哎喲是你啊,”陸鎣一發現了是卓陽後,忍不住抱怨道,“差點被你嚇死了,你進來怎麼不喊我啊!”
“喊了,你沒聽見。”卓陽看他生龍活虎的樣子,總算是放了心,然而,剛剛陸鎣一眼裡那一抹一閃而逝的悵然又是什麼呢?卓陽確信自己並沒有看錯。
“肚子餓了嗎,我給你端了飯菜過來。”
陸鎣一坐起身,把椅子拖到身前,示意卓陽把餐盤放到椅子上。今晚的晚飯是糖醋排骨、冬瓜開洋、炒青菜還有一碗西紅柿打滷面。陸鎣一一看到那碗面,臉色就微微變了,過了片刻,他端起面吃了一口,嘴裡含糊地問道:“是……他做的?”
卓陽點點頭,他知道陸鎣一不是個普通人,但是沒想到陸鎣一會是個什麼大少爺,然而不管陸鎣一的身份如何,在他的眼裡,陸鎣一還是那個陸鎣一,他是大少爺或是金絲雀都不影響卓陽對他的看法,卓陽只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那個陸鎣一。
陸鎣一不吭聲了,默默地把飯菜吃了個精光後說:“我要吃糙莓,糙莓呢,我去洗。”
正說著,門口傳來了敲門聲,一個聲音傳來:“大少爺,我來收碗筷。”
卓陽起身去開了門,就見李景書站在門外,他手裡端著一個餐盤,上面是兩小碗洗淨分好了的糙莓,紅艷艷的用水晶杯裝著,旁邊還配著果盤和水果叉。見到卓陽,李景書微微點頭道了聲謝,然後才走進屋。他利落地將陸鎣一吃完的空盤子收走,又在他的跟前放下了水果,正要離開,卻被陸鎣一喊住了。
“景叔。”陸鎣一輕聲喚道,李景書的表情在剎那間變了。雖然之前也是彬彬有禮的客氣與友善,但是在這個時候,卓揚才能夠清楚地讀出他矜持表情下面隱藏的真實心意是多麼柔軟和富有感情。他一定很寵愛陸鎣一,卓陽想。
“卓陽,不好意思,能麻煩你先離開一下嗎?”陸鎣一不好意思地問。
卓陽點點頭:“我把空盤端下去。”他接過李景書手中的餐盤(後者還衝他道了聲謝),然後離開了房間。
“景叔,你怎麼會找到我……”房門關閉前,卓揚最後聽到的是這麼一句話。他的腳步微微頓了頓,然後端起餐盤下樓去了。
※
空曠的靈堂內稀稀拉拉地站著沒幾個人,林雪萍身著家屬的喪服,木然地站在人群之中。樂樂蹲在一旁,正在和她的毛絨公仔玩,那隻公仔是她父親買給她的,而她的父親……林雪萍慢慢地回過頭去,看著那個空蕩蕩的停靈台,過一會,那裡就將拱出透明棺木,她被撞得四分五裂缺胳膊少腿的男人經過fèng合後將會上了妝,靜靜地躺在那裡頭,等待他為數不多的親友和朋友送他在人世的最後一程。
“嫂子,節哀順變啊!”林雪萍回過頭,看到了一張斯文儒雅的臉孔。那是她丈夫的高中同學,名叫黃楊,年紀輕輕卻已經是市博物館的副館長,工資很高也很有名望,反觀她的丈夫,曾經也有一份令人羨慕的工作,最後卻砸在了他自己手裡。
恨嗎?林雪萍問自己。剛開始的時候確實是恨過的,他們也曾經是郎才女貌,被譽為十分登對的一對,那個時候王東剛剛進入警隊,正是最最意氣風發的時候,他穿著警服的帥氣模樣還迷倒過一群小女生,後來他們順利地結婚,再後來她生下一女,過起了甜蜜的三口之家生活。然而,不知什麼時候,王東卻變了,他變得粗魯、低俗、脾氣暴躁,他迷上了賭博,甚至為了籌集賭資以警察的身份敲詐勒索,最終被開除出警隊還險些吃了官司,但是他並沒有吸取教訓,自那以後反而變本加厲地墮落下去,最終走上了一條社會混混的不歸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