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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以為是個很棒的想法。
「總覺得沒法子完全吻合呢。」微胖的研究家說。「就是啊。」瘦骨嶙峋的古書商應道。
鳥口呆了一會兒之後問道「呃,剛才的故事,哪裡不算幽靈呢?死人懷恨——或許恨得沒有道理吧,因為怨恨而出來作祟不是嗎?這樣不叫幽靈嗎?」
中禪寺臉微微糾結。鳥口心想:如果不是自己,而是小說家關口提出這個問題,會發生什麼事呢?中禪寺肯定會把發問的人當成全世界最愚蠢的傢伙,毫不留情地破口大罵吧。
中禪寺「唔唔」了一聲之後說:
「這個嘛……鳥口,你看看這個。」
他拿出來那套《百鬼夜行》的其他卷數。
「這個……這是生靈,旁邊的是死靈,下一個是幽靈。」
「這樣啊。」
「石燕將這個三種三態畫成不同的樣子。他會畫成不同的樣子,是有理由的。當然,這類事物無法明確地劃分,基準也會隨著時代改變,因此相當難以斷定。其他的相似詞還有惡靈、怨靈、精靈之類。」
「的確。」
「惡靈是帶來惡禍的靈。怨靈是怨恨的靈。精靈的精,則是精米的精,有去蕪存菁——本質這樣的意義在,換言之,也是靈魂的意思。是精銳之靈、精粹之靈吧。然後,生靈是生人的靈,死靈是死人的靈。」
「這個我懂。」
「嗯。換言之……生靈當中邪惡的也叫做惡靈,同時也有並不是惡靈的死靈。無論是死是活,只要懷有怨念,就叫做怨靈。到了精靈,人格就會減少,比較接近古來的神明概念。像是石精或花精……」
「哦……」
「換句話說,靈這種東西是沒有形體的主體,怨、生或死,是用來說明它的的狀態和種類。並不是在說明形狀,所以有些怨靈長相如惡鬼,也有些死靈是看不見的,同時也有一些生靈只會作祟,只有現象。然後,說到幽靈,以字面來看,這是幽微的靈。」
「幽微?淡淡朦朧的嗎?」
「對。它必須幽淡才行。但是怨恨並不是絕對必要的條件。所以雖然可以有說『我恨哪……』的幽靈,但是不一定要這麼說才叫幽靈。照道理說,也有不會怨恨的幽靈才對。」
「原來如此,那麼照這個道理來看,也有活生生的人的幽靈囉?」
「沒有。」中禪寺說道。
「沒有嗎?」
「活著的話,就不會變得幽微。只是少了那麼一點,是不能叫幽靈的。」
「少了那麼一點?」
「這個嘛,說書之類的不是常有『魂魄停住於此世』的說法嗎?魂魄指的是靈魂,不過魂和魄是不同的。人說三魂七魄,魂有三,魄有七。人死掉以後,三魂消失,在六道輪迴,而七魄則隨著屍骸留在此世。換句話說,屍體裡面是留有靈魂的。」
「那麼幽靈就是那個什麼七波囉?」
「不是。離開身體以後,卻無法進入輪迴,四處迷惘,才會出來作怪吧?那麼幽靈應該是三魂才對。換句話說,十裡面少了七之多。」
「哦……」
「然而《諸國百物語》中的塗漆女子,屍體本身會活動。她被施加了防腐措施,所以七魄也沒有離開。留在這個世上的七魄成了鬼神,移動屍骸。她有實體,所以一點都不幽。」
「還把別人的脖子咬斷了呢。」
「連牙齒都有呢。如果屍體本身沒有活動,而是生前的女子形姿朦朧地出現作祟,稱之為幽靈也無妨。唔,當然現在這種情況也有變成幽靈的可能性,但是出現的模樣是塗成黑色的,顯然是死後的形姿,而且看的一清二楚。」
「哦哦,那比較像那個嗎?那是……海地嗎?巫毒的活死人?那是屍體出來活動對吧?」
鳥口在糟粕雜誌上看過。
「我說啊,那不是屍體活動,而是活人被毒藥控制。藉由神經毒使人暫時陷入假死狀態,從假死狀態醒來時,記憶和感情等所有的自由意志都被奪走了,等於成了使魔。活死人的稱呼,是形同奴隸的意思。」
「毒藥能把人變成那樣嗎?」鳥口問。連鳥口都不知道有那麼方便的毒藥。但是中禪寺卻滿不在乎地說:「就是因為能才珍奇不是嗎?」看樣子似乎是真有其事。
「可是鳥口,這個故事和活死人不同。因為人真的死了。反倒比較接近中國的……」
「殭屍對吧?」
多多良接口說。
「姜、薑絲?」
「正確的中國發音是jiang-shih。直譯的話,意思是路死的屍體吧。這個嘛……對,是屍體本身妖怪化。沒有受到安葬的屍體,倏地爬起來,因為死後僵硬,軀體硬邦邦地像這樣蹦蹦跳跳地襲擊活人,會咬人,很恐怖的。可是這個殭屍呢,不僅沒有生前個人的經驗記憶,和為人也毫無關係。或者說,除了形體以外,已經不是人類了。所以和這個故事還是不一樣……」
「屍體本身妖怪化啊……」
中禪寺似乎有些讚嘆,口裡直呼「形容得真巧妙」。
「這麼說的話,殭屍的位置比較接近付喪神囉?」
「算接近嗎?」多多良露出難以言語的表情。「把屍體……當成物體來看嗎?」
多多良挺直腰杆子,縮起脖子,手臂在胸前交抱,說著:「唔唔,付喪神啊……」低吟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