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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偵探推理] 《塗佛之宴·撤宴》作者:[日]京極夏彥【完結】
混沌既死一萬年,獨抱太模存——
化物繪
花山院所繪之目赤圖未傳世。(注一)亦有以光重之百鬼夜行繪為本,元信等人所繪之物。其中奇怪之物有名,淨土繪雙六應為最初,其名大略有赤口,滑瓢,牛鬼,山彥,歐拖隆,哇伊拉,嗚汪,目一坊,拔首,塗蓖坊,塗佛,儒女,咻嘶卑,休喀拉,晃火,亂暴,逆發,身毛立,啊嗚啊嗚,無可如何。(注二)似多以其形而名之。(後略)
——《嬉遊笑覽》卷三(書畫)
注一:傳說花山院(968~1008)擅長戲畫,曾畫過做鬼臉嚇小孩的圖。「目赤」即做鬼臉之意。
注二:「歐托隆」(おとろん,otoron)、「啊嗚啊嗚」(あうあう,auau)為音譯名,「無可如何」(どうもこうも,domokomo)是一對名醫,為了一較高下而將兩人的頭同時切下、同時縫合,然而頭一切斷,無人能為他們縫合,就在無可如何的狀態中死去,變成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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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一點一點的開始扭曲。
當然,天還是天,地還是地,但蒼穹隱約的轉為暗淡,碧海隱約的變得沉澱,翠層隱約的開始暈滲。
沒有人……發現。
一點一點……一點一點。
肉眼無法分辨,一點一點的。
慢慢的逐漸失序。
不久後,宇內之箍將會鬆脫,底部脫落,個人——國家這個老朽的木桶將會解體。
然後,世界將恢復真實的形貌。這是經混沌至太極的,難以違抗的道理。
這是無可奈何之事。
因為,世界原本就只有一個。
就如同有多少個人,就有多少個世界,駭人的異相橫行的時代,原本就是錯誤。
錯誤應該導正。
不……
就算不予理會,也會被導正。
就像上古的大型爬蟲類自地上被驅逐一般。
所以……
不必騷亂。
也不必煽動。
會毀壞的事物就會毀壞。無謂的追求戲劇性的變革,是愚者的行為。
僅憑人的雙手,畢竟無法撼動世界。
革命兩個字雖然常見於史書中,但那只是一種誤解,將原本就會改變而改變的事物,誤以為是人力所招致的改變。但是,如果只是嘎嗒嘎嗒的晃動個一兩下,倒不如根本不要碰觸。即使好似自己改變了天命似的夸下豪語,世界也從未因此改變過。世界,只是順其自然。
無論是堰塞或引流,水總是由高往低流。若違背天地自然之理,事物不可能成立。
異相的命運就是自然被淘汰。
那麼無論怎麼樣朝不自然的方向使力,結果也是徒然。
會引來反動的使力方式,不能說是聰明的做法。愈是施加壓力,就愈會遭到相同的抵抗。
愈是強硬的推進,愈會發生相同的矯正力量。無論往右搖或往左晃,結果也只會停頓在該安頓之處。總是內含著反革命的革命,幾乎沒有意義。
不可急功近利。
裝出倨傲的模樣也沒用。
不必要使出多餘的力。
我們所居住的世界原本就是傾斜的。
只要稍微一推即可。
沒必要用力扭轉。
只消朝傾斜的方向輕輕一推即可。
異相的穢土,在某處歪歪斜斜的堆起。構造上有缺陷的東西,即使不施加以外力作用,也會被自己的重量壓垮。只要朝傾斜的方向,用指尖輕輕一頂就好。
只要這樣就好。
只要這一點小動作,穢土遲早會一掃而空,淨土來臨。
很簡單。
只要慢慢地花上時間……
就像以棉花勒住脖子般。
緩緩的。
一點一點……一點一點。
肉眼無法察覺地,一點一點地。
慢慢的失序吧。
然後,虛假的世界將會崩潰。
發現的時候已經太遲了。再也無法阻止了。
跳舞吧,唱歌吧,愚昧的異形世界的人民啊。
歡慶淨土到來之宴,
——想必無比歡悅。
*
天空……從未想過天空是圓的。
村上貫一望著窗框圍繞出來的四方形白色虛空,這麼想到。
天空為什麼是圓的呢……?
自己是幾年前聽到這個問題的?那應該是剛復原回來的事了。那麼是五年前嗎?還是六年前?
——都過了六年了嗎?
貫一「嗯」地呻吟了一聲,翻身仰躺,仰望天花板。天花板被太陽曬得泛黑,木紋、灰塵及污垢描繪出有機的花紋。
貫一對那些複雜的圖像一時看得出神。
——六年啊。
望向牆壁。很骯髒。暗淡無光。他覺得剛租下這房間的時候好像不是這種顏色。但是另一方面,他也覺得好像起初就是如此。記憶很模糊。他完全不明白具體來說有哪裡不一樣。不管如何,天花板的紋樣和暗淡的牆壁,看在貫一的眼裡都格外新鮮。
貫一搬到下田已經十五年,成家則有十四年了。這棟屋子是在成家的時候租下的。十四年的時間並不算短,然而貫一卻沒有在這棟屋子裡悠閒度過的記憶。成家以後,他好一陣子拼命地工作。然後因為兵役,被占去了六年的時間。復員以後,他更加賣力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