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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與動物不同。唯有置身在狀況、主張、主義、理念這類看似高尚的事物當中,人類才能夠是人類。即使談論什么女人、男人、個人或自我,那也都只是一些看似高尚的事物——非經驗的概念。但即便如此,人類依然是動物的一種。如同華仙姑所說,如果身為生物應有的模樣,被這些非經驗性的事物給凌駕了,以一個生物而言,或許仍然只能夠說是不正常的。
華仙姑繼續說道:
「我認為。保證這種生活的並不是制度,也不是道德或倫理。高邁的道理無法保證任何事。能夠保證這些的,大概只有無趣的日常而已。」
「日常……?」
「嗯。也就是我所失去的事物。」
敦子突然抬起頭來。
「我不太懂……,不過雖然愛情聽起來有種崇高、神聖的印象,但我認為……它所意味的,就是共享無趣的日常……」
益田沉思了起來。
人們常說,愛情是盲目的。也說愛情是任何事物都無可取代的。為了實現崇高的愛,克服萬難的愛情故事多不勝數。但這些故事不知為何總結束在實現的一瞬間。無論什麼樣的戀愛,等待著結合後的兩人的,都一定是無趣的日常,但戀愛故事從來不描寫這部分。因為不描寫,所以每個人都誤會愛情了。
厭倦了無趣的日常,為了迫求非日常,最後殉情——仔細想想,這種故事實在相當卑俗。然而這樣的故事卻能夠風靡大眾,可說是誤會的極致嗎?
當然,益田也覺得戀愛的契機全都起於誤會。
益田想起吊橋的說法。據說在劇烈搖晃的吊橋上邂逅的男女,一定會墜入愛河。因為腦將曝露在危險中的悸動誤以為是來自於戀愛感情的悸動所造成的結果。但益田認為就算不在吊橋上,戀愛的開始也都是源於誤會吧。
問題在於之後。能夠不斷地誤會下去才算了不起——這樣的風潮會不會是錯的?如果真是如此,益田或許一直都錯了。
可能是察覺到益田有所疑惑,華仙姑暫且停了話,過沒多久又靜靜地這麼說了:「我認為,共享日常的人……就叫做家人。家人與制度、法律都沒有關係。」
「家人啊……」
「而我……殺害了我的家人。然後,我的日常被剝奪了。」
華仙姑處女面不改色地毅然說道。
益田感到一陣栗然。
*
鳥口望著屋檐下那不合時節的風鈴,大口大口地吃著中禪寺夫人送來的水羊羹。
被吩咐「稍等一下」後,已經過了將近一小時。這段期間,夫人送茶送點心,為了不怠慢客人,看起來忙碌極了。一問之下,原來寡情少義的主人丟著兩個客人,正在講電話。
每次夫人一來,多多良就拘謹萬分,頻頻拿手帕拭汗。
鳥口把羊羹全部吃完後,向也已經吃完點心的多多良搭話。因為兩個人在吃羊羹的時候都一直默默無語,鳥口覺得有點尷尬。
「多多良先生。」
「什麼事?」
「您和師傅——中禪寺先生是怎麼認識的?」
「哦。大概兩年前,我被捲入一樁與出羽的即身佛有關的奇妙事件。那個時候面臨了不得不解剖即身佛這種天大的狀況。就是當時解剖即身佛的外科醫師把中禪寺介紹給我的。他說:我認識一個喜歡妖怪的傢伙唷。」
「原來如此,那個醫生叫做里村對吧?」
里村是個法醫,與同樣是中禪寺朋友的木場刑警很熟。聽說他是個怪人。多多良說:「對,就是那個頭頂稀疏的人。」但鳥口並不知道里村的頭髮是否稀疏。
「這個醫生很有意思……那時候我和一個叫沼上的人一起行腳全國,探索妖怪,不過我們兩個動不動就愛插手一些怪事,好幾次陷入危機。」
「這……常有的事呢。」
鳥口感同身受。
「那時就是中禪寺救了我們。那是宗殺人命案。我雖然懂得學問,卻不懂犯罪啊。」
「哈哈,我懂犯罪,但是對學問一竅不通。噯,人各有所長——這句俗諺我沒說錯吧?」
「沒錯。對,他算是實踐者嘛,咒術的實踐者。他的驅魔很有效吧?」
「很有效。」
驅魔——中禪寺秋彥的第三個職業。中禪寺秋彥的第三張面孔,是以祈禱來祓除妖物的驅魔祈禱師。
祈禱師……
多麼過時的副業啊。
不過說是祈禱師,中禪寺也不是個單純的祈禱師。若問他是否會進行一般的念咒或加持祈禱,因為他也是一個彌宜,所以好像也會做這類事情,不過他的驅魔似乎與這些並不相同。說起來,鳥口連何謂附身魔都不太清楚。
認識中禪寺以前,什麼狐仙附身、蛇精附身,鳥口不是把這類東西當成迷信妄語完全屏斥,就是認為世上有人智無法了解的不可思議之事,全盤接受相信。因為他認為近代以後和以前,有著一道絕對無法跨越的鴻溝。
但是到了最近,鳥口逐漸覺得這個想法似乎是錯的。
談論幽靈和妖怪是很簡單,但是若問鳥口是否能夠說明,他完全沒辦法說明,所以也無法斷言什麼;不過中禪寺所驅逐的可以說是這類東西,也可說不是這類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