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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將他……對人破口大罵?”
榎木津從來不會認真吼人,不,鳥口覺得他不會去吼人。他覺得榎木津總是態度從容,根本不會對誰認真。
但是儘管鳥口熟悉那個奇矯的偵探實際上或許根本一無所知。
“不管內藤並沒有做出任何會遭到刑事處分的違法行為,木場前輩和只是在一旁觀望的我都覺得不甘心極了。可是,最後的一刻,中禪寺先生對他下了詛咒。”
“詛、詛咒……?”
他是個實踐者……
驅魔很有效吧……?
“……什麼樣的詛咒?”
“他只說了一句:死靈附在你身上。”
“然後……?”
“內藤認定自己被附身了吧。……我想詛咒就是這麼回事。”
“師傅也真是可怕呢。”
“很可怕啊。”青木答道。“可是呢,如果中禪寺當時沒有下詛咒,我們肯定會留下相當苦澀的回憶。內藤原本一直目中無人,但是他一聽到那句話,頓時變得一臉哭喪……我們都覺得痛快極了。可是,中禪寺先生本人如何就不知道怎麼想了。”
“他看起來很不願意?”
“他總是一副不甘願的樣子,不是嗎?”
“也是。”鳥口笑了。
“我不知道他本身是否對內藤感到憤怒。不管面對什麼樣的壞蛋,他總是十分紳士啊。”
“唔……是呢。”
不可以歧視犯罪者,犯罪者不是特別的人——中禪寺總是這麼說。窮究去想,他的發言十分正確。
但是太過於固執那種擁護人權的立場,往往會使得受害人以及受害人的家屬承受到不當的痛苦。憎恨罪,但不憎恨人——這樣的說法十分正確,卻十分難以勵行。
——這樣啊。
所以中禪寺才會採取讓事件本身無效化的做法吧。
就算報復也無法雪恨。即使殺害加害人,被害人也不會回來。或許賦予事件這個不明就裡的怪物一個名字、一個形象,將它從所有關係者身上拔除,才是修復錯綜複雜關係的唯一救濟之道。
鳥口覺得或許判決再怎麼都贏不了神諭。因為每個人都知道用來審判的法律,是人所制定的。而且說起來,現行的法律缺少撫慰受害人的觀念。此外,唯有懲罰才具有遏止力量的想法,對於甘於受罰的人也無法發揮效果。所以……
所以鳥口認為或許人們還是需要那些因為無法明文化或數值化而被捨棄的、在某些意義上是不可侵犯的領域。若是缺少了對於超越人智的他者的恐懼和崇敬,人就再也無所畏懼了。相反地,也再也無法被撫慰了。
正因為如此……中禪寺不是偵探,而是驅魔師。偵探是開示秘密之人,但是驅魔師不是。若是無法驅使各種手段解體並重新構築,就無法勝任這個工作。
所以中禪寺才會說,無論直接或間接,他都不願意因為自己涉入而造成任何人犧牲。反過來說,這句話也代表他可以輕易地預測到,無論直接或間接,一旦他涉入,就會有人犧牲。
背脊一陣發寒。
鳥口想起了武藏野事件。
——中禪寺所下的詛咒。
這麼說來,武藏野事件落幕時,也有過這樣的事。當時驅魔師露出再恐怖也不過的表情來。鳥口能夠十分清晰地回想起他的表情。
——他一定很不願意吧。
無論何時,那一定都是教人不願意的。
俗話說,欲咒他人,須掘二穴(日語俗語,害人害己之意。如果要詛咒他人,必須覺悟到自己也會因報應而死,因此必須掘好兩個墓穴)。詛咒總是會還諸己身。這對他來說,果然不是一件情願的事。可是鳥口覺得,有時候為撫慰,也不得不詛咒吧。
咒術的實踐者不容迷惘。
換言之,中禪寺所處的位置,若不排除身為人類的感情,就無法勝任。亦即無論有多麼憎恨、有多麼悲哀、有多麼不舍——既然以驅魔師的身份涉入事件,就必須絕口不提這些事。這樣的束縛非同小可。
相反地,如果那些束縛鬆脫了……如果他出於個人的感情發出語言——咒術,他一定能夠隨心所欲地操縱身邊的一切。
到時候……
鳥口望向成仙道那群人。
——就變得跟他們一樣了嗎?
中禪寺十分清楚這一點。
涉入事件時,中禪寺就不是好人,也不是壞人了。那裡沒有善惡,也沒有人情。與其如此有痛苦,視而不見豈不是輕鬆多了?然而……
鳥口覺得似乎窺見了中禪寺的心情。
周圍看熱鬧的人增加了相當多。
“怎麼辦?”青木問。“毫無疑問,曹就在那頂轎子裡。東野會由益田帶來。現在能夠掌握到的只有兩個人吧?剩下的人……真的在附近嗎?”
“和桑田組接觸看看如何?”
“怎麼做?”
“我有法子……咦?”
這個時候……
幾名警官朝成仙道一群人奔了過去。